領頭的那個婆子蹙着眉道:“女郎,話可不能亂說。此事乃是家主親口吩咐,豈是我等老奴敢擅自作主的?”
蘇蘊宜道:“我才不信你們的鬼話,我要親自去向父親問個清楚!”
幾個老妪自然不肯放她過去,倚桐等幾個侍婢眼見這些奴才膽敢對自家女郎拉拉扯扯,當時卷起袖子上前同起争執起來,一群女人在小小的院落門前吵得不可開交。
“都在做什麼?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
一個威嚴的男聲沉聲喝斥,兩方人馬立即住手,各自分散站至兩邊,垂頭恭敬道:“奴婢見過家主。”
蘇俊不滿的目光落在蘇蘊宜身上,“宜兒,何故同一幹下人拉拉扯扯?你的端莊體面還要不要了?!”
蘇蘊宜轉瞬換上在長輩面前慣用的柔弱面孔,兩眼噙淚,怯怯道:“父親,女兒知錯了,隻是這幾日女兒正病着,這幾個老妪突然闖進來說……說要把我送去淮江王府,女兒一時吓壞了,這才……才……”
聞言,蘇俊臉色稍霁,淡淡“哦”了一聲,“原來是為了這個事兒啊,竟一直忘了同你說,為父替你相看了一門好親事,正是淮江王殿下。你嫁過去了,雖是妾室,但若有幸誕下麟兒,外孫便是正經的皇室貴胄,屆時你便可母憑子貴,得一個側妃之位。”
蘇俊真不愧是江左名士,生得一口伶牙俐齒,此刻厚着臉皮胡說八道起來也是煞有其事。什麼麟兒什麼側妃什麼母憑子貴,若非蘇蘊宜耳聰目明、消息靈通,怕是也要被他蒙騙過去了!
蘇蘊宜強忍惱怒,哽聲道:“可是父親,女兒聽說那淮江王爺今年就要辦七十大壽了……”
蘇俊登時大蹙眉頭,連聲音都跟着揚了起來,“你這是在質疑為父的決定嗎?!”
蘇蘊宜吸了吸鼻子,含淚低下頭,“女兒不敢。”
蘇俊見她小臉蒼白,看着可憐,勉強軟了幾分語氣,道:“若非勢不得已,為父又豈能舍得将你給了淮江王?你一内宅女子自然不知如今江左局勢,京口受災,無數流民蜂擁至吳郡,縱使深牆高城能阻攔一時,隻消京口災情不減,他們便不會散去,這吳郡城中遲早會有一大劫!唯有求得淮江王出兵相助,将人禍阻絕于家門外,才能保全家性命!”
蘇俊的手掌重重按在蘇蘊宜肩頭,他冷冽的目光如枷鎖一般将她禁锢在原地。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白,要用蘇蘊宜一個人換得全家免受流民襲擾。
可是……憑什麼非得要拿人獻祭呢?
蘇蘊宜嘴唇顫抖了一下,她擡頭看着蘇俊,認真道:“父親,未必隻有求助于淮江王這一個法子呀!此事源于京口受災,流民無處可栖才會蟻聚吳郡城外,隻消諸多世家聯合一處,捐糧捐物幫助流民渡過難關,吳郡之難自然而解。若舍本逐末,任由流民勢大後攻入城中,淮江王必然以自保為上,又能舍給父親幾個兵馬?屆時兵馬有數,而流民無窮,即便今日舍棄了我,吳郡蘇氏就真的能保全自身嗎?!”
回答蘇蘊宜的是蘇俊暴怒的一記耳光。
她被打得偏過頭去,耳邊嗡鳴不止,一時連身旁的聲音都模糊起來,隻隐隐約約聽見蘇俊怒喝我輩财糧便是盡數傾于江水也絕不散與賤民,又吩咐那幾個老妪将她看守起來,等過幾日傷好了即刻送去淮江王府雲雲。
而此刻,蘇蘊宜腦中隻有一個念頭——我絕不能就此認命!
她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一把将擋在自己身前幾個老妪全都推開,然後一頭朝院外沖了出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蘇俊等人皆是一愣,片刻之後他才怒吼:“還不快去把人給我逮回來!”
眼見衆奴都匆匆追了出去,他才喘着氣叉腰喃喃自語:“這個五女,什麼時候竟變得這樣蠻橫了?”
蘇蘊宜逃跑的方向是東苑。
從她的院子到東苑的距離并不短,甚至因為男女大防,此路還頗為曲折,但早在裴七郎初入蘇家之時,蘇蘊宜就已摸清了整條路線,因而此時跑得十分順暢。她的侍婢們渾水摸魚,追得并不盡心,幾個老妪又年事已高,體力不支,十幾雙眼睛竟隻能眼睜睜看着她跑進了東苑。
她一頭紮進院門時,裴七郎大約正要外出,他身着影青大袖長绫衫,頭戴冠巾,自始至終都是那副衣冠楚楚、俄若玉山的模樣。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蘇蘊宜想他一定看清了自己此刻發髻散亂、頰有掌印的狼狽樣子,可裴七郎卻微微而笑,問:“表妹,突然造訪,可有要事?”
仿佛她和他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事已至此,難堪或憤怒,蘇蘊宜竟都感受不到了,她隻是忽然覺得這一切十分可笑。
她也确實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