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原本還算完整的薄衫被割裂,露出緊緻纖薄、塊壘分明的上身,而他隆起的胸膛上,一道血肉模糊的傷口橫貫半身,長至腹部,深處幾可見骨。
蘇蘊宜隻當他是羞于為人所見,便垂下眼眸避開視線,道:“你的傷口這麼深,不處理怕是撐不住,可惜我不通醫術,也不知該去哪裡采集草藥。”
“我逃至此地時,曾見墳地間長有紫花地丁,其葉似細柳,開有紫花,能止血消腫。勞煩你将其采摘一些來,我自會處理。”少年道。
蘇蘊宜“哦”了一聲,轉身扒在縫隙邊朝外張望半晌,确認了周圍無人,這才将墓碑再度推開,小心翼翼爬出墓穴。
外頭朝陽初升,已是白晝。昨夜種種驚心動魄仿佛都已随着日頭的升起如薄霜般消融,蘇蘊宜略微松了松筋骨,很順利地就在荒地野墳間采摘到了一堆紫花地丁,捧了回去遞給少年。
少年撚起一根确認無誤,便塞進了嘴裡面無表情地咀嚼着,待将草藥嚼碎成團,又吐在手上緩緩敷至傷口處。見蘇蘊宜頗為專注地看着自己的動作,他很是自然地随口吩咐道:“撕一條衣服下來給我當繃帶。”
“你說我的衣服?”蘇蘊宜愣了一下,低頭看向自己的衣襟,“那怎麼行,我的衣服怎麼能……”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昨日一整晚都疲于奔命,直至此刻她才看清自己的模樣有多狼狽——衣袂和裙子被樹枝茅草刮得破破爛爛不說,裙擺處早已泥濘不堪,至于襟口,更是沾染了大片污黑的血迹。
這一身錦繡華服,已經不能看了。
“……”蘇蘊宜懊惱地挑了處還算幹淨的衣角,撕下來遞給少年。
少年隻是平靜接過,動作弛緩卻熟稔地給自己包紮。見他如此熟練,蘇蘊宜思索了一陣,終是忍不住問:“這位小郎君,你可是行走江湖的遊俠兒?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我乃吳郡人士,被人蒙騙了才會意外流落此地,我家略有家資,若小郎君肯仗義執行,送我回吳郡,我家裡人定然會……”
“我沒空。”不待蘇蘊宜說完,少年便淡淡地說,末了又朝怔住的蘇蘊宜擡了擡下巴,“過來幫我搭把手。”
原來是他失血乏力,自個兒打不好繃帶的結頭……使喚她使喚得如此順手,面對她好聲好氣的請求卻連敷衍都不肯敷衍一句!
蘇蘊宜生起了悶氣,撇過頭去不吭聲,隻當作沒聽見的樣子。
少年靜待了一會兒,見蘇蘊宜冷着臉坐在墓穴口不動不說話,無奈緩了語氣道:“我尚有要事在身,須得盡快趕到京口,無暇折返吳郡,還請見諒。”
“京口?”蘇蘊宜愕然轉頭,“可是南渡流民聚集,前段時間又遭水災的京口?”
“對。”
京口……那不就是裴七郎如今所在之地?
蘇蘊宜的心按耐不住地砰砰亂跳起來,她怔怔地想:此人不肯相送,如自己這等年少女郎若是孤身趕路,再度出事也是遲早的,不如随他同往京口,想來裴七郎見到自己,當會出手相助的……吧?
她懊惱地歎了口氣。不得不承認,那個總是眼中含笑,看似如春風和煦的男人實在令她捉摸不透,前次兩人交易已了,她甚至不敢肯定這次他是否樂意行此舉手之勞。
但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蘇蘊宜挪到少年身邊幫他綁好了繃帶,認真問:“你能帶我去京口嗎?”
“你也想去京口?”詫異地掃了她一眼,少年頓時擰起了眉,“不行,那可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那些從北邊逃過來的流民,各個兇悍成性,你一個小女郎若是進了他們的地盤,隻怕立即會被撕碎!”
“那我留在這裡,難道就會有好下場了?!”蘇蘊宜的嗓門也跟着高了起來。
“……”少年一時默然。
見他沉默,蘇蘊宜立即趁熱打鐵,又湊近些,“你放心,我也不是一時興起才想去京口的,我有位表哥也在京口,我是想去尋他相助的。”
擡手,将那雙柔若無骨的小手搭在少年的手臂上,蘇蘊宜裝出她最擅長的神态,是那種怯懦、嬌柔,如小兔一般無辜的模樣,軟聲拖長了調子,“小郎君,求你了。”
仿佛被火燎了似的,少年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從蘇蘊宜手下抽回了胳膊,結結巴巴道:“好……好了!我……我帶上你就是了!”
瞥了眼少年紅得仿佛能滴血的耳垂,蘇蘊宜暗暗一笑,又問:“我叫五娘,小郎君,怎麼稱呼?”
少年低垂着頭,悶悶道:“陸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