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宜!”一隻手重重按上自己肩頭,蘇蘊宜竟從裴七郎的話語中聽出了難得的急切,“我身體并沒有大礙,休養數日自然能恢複,你無需為了我……”
蘇蘊宜卻搖了搖頭,“我答應林大夫,并非是為了你。”
裴七郎眉頭微蹙,“那你是為何?”
……為何?為何?
蘇蘊宜自己都說不清楚。
她緩緩轉身,看到那些人意外驚詫的神情,心情莫名一松——“因為我樂意!”
她執意如此,裴七郎也無可奈何。倒是林慧娘看起來十分高興的樣子,當即招呼着裴七郎過去把脈。
“去啊,我都答應做工了,你不看病不是浪費了?”蘇蘊宜推着裴七郎的後背往林慧娘那兒走。
林慧娘并不直接把脈,而是仔細端詳了一陣裴七郎的面色,“裴君除此番染病之外,可是先天有疾?”
“……是,我自幼體弱,請過許多郎中,都說是母胎中帶的病症,隻能小心将養着。”
“怪不得看起來總是柔柔弱弱的。”聽見蘇蘊宜的小聲嘀咕,裴七郎頗有些無奈地扭頭朝她一笑。
饒有興緻地看了會兒這兩人,林慧娘以三指捏住裴七郎的手腕,片刻之後,她緩緩說:“脈浮而緊,心血虛弱,除卻風寒入侵外,裴君可曾服食過助情藥物?”
蘇蘊宜立即心虛地轉過頭,裴七郎則尴尬地咳嗽了幾聲,“朱化趁我不備,曾暗中下藥。”
“想來那朱化打的正是讓你陽虛氣衰,病症加重的主意,若是拖延不愈,縱使于性命無礙,到底虧損元氣。”林慧娘松開他的手,“所幸你遇到了我。”
“林大夫,這病該怎麼治?”蘇蘊宜忙問。
“倒也不難,你在這兒留宿幾日,我為你施以針灸,再輔以溫補藥物緩緩補足也就是了。”
“多謝林大夫。”裴七郎道:“蘊宜既然要在這兒待七天,我自然是要留下來陪她的。”
不待蘇蘊宜心頭一暖,便聽林慧娘幽幽道:“你的蘊宜如今是我學徒,可沒有功夫在這兒陪護病号。”說罷,隻見她撿起一隻背簍丢給自己,“背好了,我們現在去山上給你家七郎采藥。”
輕飄飄的兩句話卻成功臊到了兩個人,蘇蘊宜簡直不敢看裴七郎的眼睛,低着頭匆匆追上了林慧娘的腳步。
兩人徑直朝一旁的山上走去,林慧娘一路健步如飛,倒苦了蘇蘊宜,她昨夜才受一番折騰,今早又跋涉泥濘,現下又要爬山,恢複不久的腿腳又開始隐隐作痛。想着明日腳底大約又要長滿水泡,蘇蘊宜心中暗歎,可她硬是咬緊了牙關,邁開步子跟在林慧娘身後,一步也不肯落下。
林慧娘看似專注走山路,其實一直在悄悄觀察着身後人,見蘇蘊宜雖喘息不已、汗水直流,可始終不曾停下腳步,暗暗點頭之餘,反倒加快了腳步。
所幸江左地勢平坦,沒有高山,兩人所爬的這座山莫約也就二百餘丈高,可饒是如此,登頂之時,蘇蘊宜也已經眼冒金星、腿腳酸軟了。
林慧娘笑道:“你這樣柔弱的女郎,怎會答應我留下來。”
雙手撐着膝蓋,蘇蘊宜喘息了半晌才略微平複,“或許是因為,我不想繼續再做旁人眼裡柔弱的女郎了。”
“說得不錯。”林慧娘一下收了笑,“隻有獵手才會期盼獵物柔弱,若此纖瘦病弱之态繼續在大錦風行,來日北羯南下,不知還有幾人能抵禦羯人?”
提到時局,林慧娘顯然沒了談興,轉而開始給蘇蘊宜細細講解所需草藥的特征與采摘方法,“……采挖後要及時抖落根部泥土,去除雜質,避免損傷或折斷。來,你試一下挖這株孩兒參。”
蘇蘊宜一手撥開雜草,一手用小藥鋤輕輕刨開周圍的泥土,看似十分簡單的事,實際做起來卻頗為困難。用力稍大,動辄就會損壞草藥,可力氣太小,又刨不開這堅硬的黃土。她的心跳愈發急促,手上一個失力,掘斷了孩兒參一處根莖。
她一下握緊了手裡的鋤頭,戰戰兢兢地擡頭去看林慧娘的臉色,像做錯了事的孩子。
林慧娘卻平靜而溫和地看着她,“不要怕,繼續。”
勉強定了定神,蘇蘊宜繼續緩慢刨藥,如今已過立夏,暑熱漸起,她感受到自己的汗水再度漸漸自額頭、後背滲出,很快将衣衫洇濕一大塊,而一旁的林慧娘動了動,竟從背簍中取出一把蒲扇,對着她輕搖扇子。
清涼的風吹散了心中燥意,蘇蘊宜全神貫注,藥鋤一下下掘地,逐漸靠近孩兒參的根部,泥土被刨去,長紡錘形的塊根漸漸顯露真容,又不知過了多久,整株孩兒參終于完整地呈現在眼前。
“我挖好了!”蘇蘊宜雙手捧着這株來之不易的孩兒參,興奮地看向林慧娘。
而林慧娘搖着扇子,正沖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