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山林寂靜且莊重,連綿的山巒仿佛是世間最後的淨土,銀裝素裹,純白無暇,在晨曦的照耀下,泛着金黃色的光芒。群峰被厚厚的白雪覆蓋,如同一群沉睡的巨獸,山風呼嘯,将雪片吹得漫天飛舞,為這銀白世界帶來一絲動蕩,營造出一種肅殺而神秘的氛圍。
前方白雪灰石縱橫交錯,難尋道路,鐘行将車停靠一旁,擡睫盯向後視鏡中的曲騰。
“沒路了。”
曲騰率先打開車門走下去,“車子沒法開進去,隻能停在這裡,接下來我們要步行。”
陸七一推開副駕駛的門,刺骨的寒風頃刻襲來,她不由的裹緊襖子。她瑟縮着腦袋站在冰天雪地之中,環顧四周的白雪皚皚,山嶺被一片銀白覆蓋,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分外耀眼。
住哪兒不好,非要住在這窮山僻壤裡。
唐祠背上包也跟着下了車,望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他感慨道:“白雪覆峰巅,冰淩點峭壁,雪松挂山間,白晝染星辰…真是波瀾壯闊。”
一股白煙從他脖子上的佛珠中鑽了出來,化作一位美麗的女子,“唐祠,我們是到了嗎?”
“快到了,車不能開進去,我們得步行,你先進佛珠休息吧。”
“沒事,我想和你一起欣賞這裡的風景。”
陸七沒他的詩情雅興,更對這連綿的雪山沒有絲毫興趣,“拜托,我們不是來旅遊的,收起你們的閑情雅緻。”
唐祠尴尬地抽回視線,說出心中的困惑,“不過這裡都是雪山,怎麼能住人啊?”
“誰知道。”她雙手一攤,讪笑道:“都跟原始人似的,盡找些山溝溝。”
鐘行提着一個戶外包下車,黑色的越野在雪白之中額外突兀,他鎖緊車門走向三人。聽到她的抱怨,不免含笑揉了下她的頭發,“原始人?”
“你可沒資格笑話别人。”她斜觑一眼,将眼光投放到兩米外的曲騰身上,“喂,還走不走了?”
曲騰沒回話,徑直走向兩峰之間的溝壑,一排排腳印碾亂了雪白,寒風掠過山脊,卷起一陣雪花。
走了大概有半個小時,雪地冰滑,唐祠有好幾次險些摔倒,好在道路比較狹窄,旁有巨石攙扶,才讓屁股免受罪。
陸七發現他們一直是在往下走,路也由小逐漸擴寬,地上的雪更是慢慢融化,越往裡,褐色的泥地越發顯露,甚至還能瞧見零散的綠草,不過霧氣卻愈加濃厚。
曲騰一路上都沒有說話,陸七盯着他的後背蹙了蹙眉,此時的路已經足夠三四人并行,鐘行兩步上前與她并肩而行。
“在想什麼?”
她沒有回答,反問道:“大叔,你覺得這地方怎麼樣?”
他的目光掃過峭壁上的一株綠藤,神情閑散,眼底的笑意隐有深重,“越往裡溫度越高,别有洞天,是個好地方。”
“你怎麼跟唐祠哥一樣?又不是來玩的。”陸七無語道。
他垂眸看着她略有氣鼓的小臉,不免失笑,“這可是你問我的。”
“我…”
“到了。”
曲騰的話忽然傳來,她不禁停住嘴轉頭看去。隻見前方十米處的石碑旁站着一男一女,正是許久未見的肖末雪與曲明召。她沒給這兩個老熟人好臉色看,開始打量起那二人身後的一堆亂石。
白霧萦繞,她看的不是很清楚,碑上刻着幾個古文,她不認識,但碑後排列的無字石塊,她倒是有點熟悉。
“擅入者死…”唐祠盯着石碑驚呼,側首深深凝向二人,“阿行,小七…”
陸七不以為意地恥笑,“在湘西進墓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念叨這四個字?”
等候多時的肖末雪不懷好意地露出一抹譏笑,“你還真不怕死,敢自己送上門來。”
“哎呦喂,不是你們請我來的嗎?”陸七歪了下頭,眼底噙着一片輕蔑,“想要我的命?就怕你們沒命拿。”
“話說的這麼大,當心咬了舌頭。”肖末雪冷哼一聲。
“哎呀,你還會擔心我,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我擔心你?”肖末雪是個一點就着的主,頓時氣得牙癢癢,“你有病吧!”
陸七皮笑肉不笑地說:“是啊,你腦子沒問題吧?這種話也信。”
“你!”
曲明召攔住肖末雪,收緊眉頭對鐘行三人說:“走吧,太爺恭候多時了。”
“閑時間久啊?”提到這裡陸七就有點不爽,現在她就是要狠狠地戳這些人的脊梁骨,“那就再多等等。”
曲騰側首觑她一眼,開口俨如遠處的雪峰,“沒有我們帶路,你們進不去,會迷失在這裡面。”
鐘行瞧出一些這攔路石的來頭,想必是防止外來人闖入設置的路障。
曲騰三人先行踏入亂石,肖末雪回頭獰笑道:“不怕死就跟上來。”
唐祠歎出一口白氣,望着前方的迷霧,神色認真,“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這話是我要對你說的,唐祠哥。”
鐘行緊視前方狡詐的三人,冷冷一笑,“我從不走回頭路。”
唐祠走上前越過他們中間,率先向石堆走去,“好吧,既然你們下定決心要進去,我就陪你們一起。”
不管這裡面有什麼,我都要與你們共進退。
陸七與鐘行對視一眼,下一秒并肩走進濃霧之中。
白霧籠罩,他們跟在曲騰三人後方,端量着兩邊錯落的石塊,陸七微微勾起唇,這迷陣她已了然。
不過是個八卦陣,有什麼好拽的!
一刻鐘後,他們跨出石門,白霧盡數散去,一片建造于山谷溝壑的村鎮顯現在眼前。
村落沒有被白雪侵蝕,一條溪流從山頂鋪蓋而下,綠野環繞,枝葉茂密,莊稼種植于小溪兩旁,田間可聞雞鳴狗吠。木石混合的房屋錯落有緻地修建于山谷最裡面,甚至連峭壁之上都建有屋子。
唐祠被眼前貌似春天的景色震撼,“明明外面冰天雪地,這裡卻微風和煦,是我的錯覺嗎?”
“這裡地處山壑,背朝氣流,正朝陽,位于盆地,氣候本就适宜。”陸七熱得拉開衣服,環顧一圈,指向左側風口的一塊石碑,“除了這塊外,其他風口應該也有,他們改了這裡的風水,讓人更容易居住。”
“原來是這樣。”唐祠恍然點頭。
曲騰聽到這話,露出一絲深笑,“你果然厲害,能看出這裡的奇門遁甲。”
對于他的贊賞,陸七一點也不領情,“但凡懂點風水的都能看出來。”
不過她必須承認,這個改風水之人是有兩把刷子,竟能讓這裡終年不落雪,四季常春。
走在村子裡,她細細觀察一番這裡的村民村屋。約有百來棟屋子,村民的衣着與外面的無異,房子雖說古樸,但同鄉下的農屋并無太大區别,人也跟尋常農民差不多,皮膚微黃,神情冷漠,都停下了手中的農活定定地看着他們這三位外來人。
鐘行覺察到這些人眼中的敵意,還有一抹蠢蠢欲動的恨念。
曲騰直接領着他們走向最中間一棟較大的屋子,門口兩邊分别站着一個男人,面容嚴肅。陸七擡頭望向正中間的牌匾,上面寫的古字她不認識,但也大概猜到這裡是什麼地方。
三人提步跨進門檻,進屋後她聞到一股異香,味道與香燭有些相似,但多了絲煙熏味。裡屋四位中年、老年人分布坐在一張長形木桌邊,其中一位是在湘西遇見的五叔,神情皆為肅穆,屋子靜的可怕。最前方坐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目光冷銳,緊緊鎖住她。
她不甘示弱地對上老者審量的視線,竟覺這老頭有絲熟悉,不過她也沒多想,畢竟這世上的老頭幾乎都長一個樣。
少焉,她挑了下眉,打破這沉靜兩分鐘有餘的氣氛,“你看我,我看你,看夠了嗎?”
恭恭敬敬站在一邊的肖末雪怒道:“不許對太爺無禮!”
“又不是我太爺。”陸七抱起雙臂,輕笑一聲,“想要我尊敬就得拿出點誠意才行。”
“你找死!”
“夠了!”
白胡子老頭猛地拍桌,喝住欲要動手的肖末雪,冷着面對曲明召說:“你們先出去,曲騰留下。”
“…是,太爺。”
話落,曲明召拉着不情不願的肖末雪迅速離開。
鐘行仔細端視着木桌邊的四位,都穿着深色厚長袍,其中還有位熟人,正是湘西一别後許久不見的五叔。除開正前方那位老者和五叔,另外的一男一女年紀都在六十歲左右,而這個白胡子老頭估計有九十高齡,應該是這裡主事的。
耳根子清淨了,陸七問向這被尊稱為太爺的老人,“看樣子,這裡你說了算,怎麼稱呼你?”
“白家的女娃都這麼不懂禮數嗎?”老者握着拐杖不惱不怒地說。
既然他們沒有待客之道,陸七哪還講什麼禮貌,自顧自地坐到他對面的空凳上,将武士刀放置于桌面,諷刺地笑一下,“老頭,你會對一群滅了你滿門,現在還想殺你的人尊敬嗎?”
我沒給你甩刀子,已經算很客氣了。
鐘行将皮革包裹的無離随手放在桌上,落座于她斜側的一張凳子,姿态閑散得像在自家一樣,聲色卻冷如冰川,“别耽誤時間了,想聊家常,你們怕是找錯了人。”
白胡子老頭将目光落到他身上,眼角的褶皺往下壓了壓,“你是鐘家的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