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
尖銳的高跟鞋疾步踩過閃爍着節能燈的走廊,在淮市公安市局刑偵大樓的公共辦公區外戛然而止。
緊接着一雙手“砰”得推開玻璃門,一個滿腦門汗的中年女人蓦地跑了進來,扯着嗓子喊道:
“快!快來人啊!快去法醫大樓那邊幫忙!
“了不得了!有人要揍宋老師!!
“哎喲,宋老師可是個文弱書生,趕緊的,快去幫忙吧!”
大約半個小時前。
市局法醫辦公室内。
“他媽的,那個叫宋隐的人呢?”
“這份傷情鑒定是他簽的字吧?
“滾出來,讓他滾出來!”
“我從來沒有打我老婆!
“你從來沒跟你老公吵過架啊?互相推一把,這算不上家暴吧?信不信我告你們诽謗啊!
“我還要說多少次?她自己摔倒在地碰到了額頭!這一切都是意外!意外!”
……
正在咆哮的男人西裝革履,長相斯文,外在形象與口中的污言穢語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他面前站着一個女人,正一邊拿面巾紙擦着臉上的唾沫,一邊硬着頭皮勸道:
“你别胡來!這可是公安局!
“我聯系過宋老師了,他去開會了,你先冷靜一下,有話好好說……”
鬧事的男人名叫嚴有庭。
她的妻子鮑燕在遭受家暴後,找到了婦聯的工作人員霍曉雲求助。
霍曉雲見鮑燕傷勢嚴重,當即把她帶到了市局法醫部門做傷情鑒定。
隻可惜鮑燕受的傷夠不上法律意義上的“輕傷”,無法據此讓嚴有庭蹲局子。
此外,鮑燕大概被嚴有庭威脅了,竟然臨時改了口,說确實是自己不小心摔傷的。
不過宋隐出具了詳細的傷情鑒定報告。
他特意指出,鮑燕的傷絕不可能是普通摔傷造成的,她一定遭到了有意為之的暴力對待。
有了這份報告,婦聯開始定期去鮑燕家裡家訪,在嚴有庭避而不見後,又去到了他的工作單位。
嚴有庭家暴的事自此傳開。
不論是他單位的領導同事,還是街裡街坊小區鄰居,全都知道了。
嚴有庭顔面受損,升職加薪也受到了影響。
他認為這一切都是宋隐造成的。
今日偶然得知霍曉雲又要來市局,他幹脆跟了過來。
“艹了,宋隐哪兒去了?我要找他領導!
“你們必須給我個說法!賠償我的損失!否則我告死你們!!!”
嚴有庭一邊咆哮,一邊撈起衣袖握起拳頭。
霍曉雲臉都白了,正猶豫着不知該如何是好,餘光忽然瞥見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太好了,宋隐可算是開完會回來了。
霍曉雲呼出一口氣,朝宋隐看去,發現他側過頭,下巴往門外的方向指了指。
無疑,這是讓她出去叫人幫忙,他自己先留下來穩住嚴有庭。
深深吸一口氣,霍曉雲拔腿就跑。
“你他媽的——”
嚴有庭的第一反應當然是要追上她。
然而一轉身,他看到了宋隐,于是停下腳步,握緊雙拳一步步朝他而去。
這個時候,宋隐做了一個讓他感到意外的動作。
他不但不避,反而往前走了一步,還順手把房門合上了。
嚴有庭來公安局鬧事,主要是為了給宋隐找不痛快的。他沒想過要真的襲警,他知道這是違法行為。
于是他不得不生生把拳頭收了回去,差點因此跌一跤。
進屋後,宋隐一邊走向嚴有庭,一邊道:
“你的施暴過程非常清楚——
“你從鮑燕的背後握住她的腋下,強行将她拖到了牆壁處,再将她的頭往牆壁撞去。
“判斷依據很簡單,她的雙膝、兩條小腿有拖曳傷,兩邊腋下方則有明顯的淤青……”
“他媽的你……腋下?!你看過她腋下?!
“我老婆在你面前脫衣服了?!!”
嚴有庭忽得打斷宋隐。
他的臉色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雙手重新握成了拳,手臂甚至控制不住地發起了抖。
看見這意料之中的一幕,宋隐的眼裡浮現出些許輕蔑。
他輕擡下巴,居高臨下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道:
“是。她在除你之外的男人面前脫衣服了。
“怎麼?你不高興?”
宋隐的語氣非常刻意,像是在有意挑釁。
被憤怒裹挾的嚴有庭,卻已顧不上探尋其中的玄機。
他幾乎徹底失去了理智,顧不得這裡是市局,也顧不上宋隐是警察,握拳就朝着他的面門砸了過去。
重拳襲上面門的前一刻,宋隐及時側過身。
拳頭揚起的勁風拂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一雙漂亮而又淩厲的眼睛。
下一刻,宋隐伸手一把握住嚴有庭的手腕,重重向外關節的方向一折。
嚴有庭當即慘叫一聲,下意識伸出腿想要踹向宋隐。
誰料宋隐像是預判了他的行動,先一步擡腳用膝蓋頂向他的腹部,将他一腳撂倒在地,緊接着再欺身上前,用虎口用力掐住他的脖頸,讓他徹底倒在地上無法動彈。
這法醫看起來非常瘦,沒想到這麼能打。
嚴有庭後槽牙都要咬碎了,當即死死瞪向宋隐。
他沒在宋隐身上看到大部分警察身上自帶的某種正氣,反倒看到了幾分戾氣。
眼前人哪像警察?
倒像是沒有一絲同理心的罪犯。
不知不覺間,嚴有庭的脖子已宋隐的手肘壓得越來越狠,他感到呼吸困難,連肺部都隐隐作痛。
心中的憤怒逐漸被恐懼取代,他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你……你……”
恰此時,不遠外的樓下傳來了霍曉雲的喊聲:
“就是這裡!太吓人了,那個嚴有庭有狂躁症吧,敢來公安局叫嚣,簡直無法無天!”
“這位是……是新來的連隊是吧?
“麻煩你快去幫忙吧!宋老師那張臉蛋哦,天仙兒似的,被揍壞了可怎麼得了!!”
……
屋外的聲音似乎給了嚴有庭動力。
他開始劇烈掙紮起來。
宋隐手上的力道卻在這個時候忽然松了。
似乎是在顧及樓下的其餘警察。
然而下一刻,他看向嚴有庭的眼神再度變得輕蔑。
隻聽他用毫不掩飾的嘲弄語氣道:
“我看過你妻子的身體,很漂亮,所以呢?”
“我艹你大爺!閉上你的鳥嘴!!!”
嚴有庭的憤怒迅速被重新點燃。
他成功掙脫桎梏,反過來将宋隐壓在身下,一把提着他的衣襟用力揮拳而下——
同一時刻,辦公樓下。
霍曉雲正領着幾個人走來。
隊伍最前方的一人格外引人注目。
他穿着一身闆正的警服,一杠一星的肩章泛着冷冽的光,面容英挺,氣質矜貴,内襯最上一顆紐扣一絲不苟地堪堪扣在凸起的喉結之下,顯出幾分刻闆與禁欲。
這是連潮,昨天剛來淮市上任的刑偵大隊長。
他是公安大學研究生畢業的高材生,出身好,能力強,之前一直在帝都城北分局工作,本該前途無量,仕途大好。
坊間傳聞,他得罪了某個大領導,這才明升暗降,被貶到了淮市這麼個相對偏遠的小城市。
宋隐請了病假,于是連潮先前一直沒見着他人,隻在履曆表上看到過他的照片。
很少有人能把證件照拍得好看。
宋隐無疑是個例外。
連潮還記得,電子履曆上,白底相片上是呈現出了一張幾乎可以用“漂亮”二字來形容的臉。
這張臉有一雙極漂亮,也極為别緻的眼睛。
隻是這雙眼睛顯得有些空,像是照相的時候在走神,有種心不在焉的魅力。
履曆顯示,宋隐如今25歲,已當了四年的法醫。
他不僅法醫學得好,還輔修了心理學,畢業後更是以公務員筆試面試成績雙雙第一的成績,來到的淮市市局。
在這種小地方工作,對宋隐來說算是屈才了。
不過志願是他自己選的。
為什麼?
就因為他是本地人,不願去外地發展?
冷不防地,法醫辦公室方向傳來砰砰幾聲巨響,像是花盆倒地的聲音。
一位名叫蔣民的新人刑警當即面露着急之色。
“連隊,宋老師剛修完病假,身闆兒弱得很,我趕緊過去看看情況!”
語畢,蔣民迅速沖上樓梯,轉眼就沒了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