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青灰色的,好似随時會有雨落下來。
深秋凜冽的風拂過湍急的河流,拍過冰冷荒蕪的河灘,再輕輕吻上那具靜靜躺在河岸邊的女屍。
女屍的子|宮竟被人放進了一隻木刻的娃娃。
這背後到底有着怎樣的一段隐秘故事?
大部分在現場勘察的刑警們都圍了過來。
他們有的凝神屏息,有的竊竊私語,都有點被這怪異的一幕震住了。
“小卓說的不錯。這個木偶,應該是在死者死後放進去的。你們可以拿去做進一步檢查。”
宋隐說着這話,把木雕娃娃裝進了物證袋,遞給連潮,而後繼續檢查起屍體的其餘部分。
除腹部這處異狀外,屍體身上并無其餘明顯傷口。
于是宋隐着重檢查起屍體的頭部。
他一手托着死者的頭,一手插進她濃密的長發中一點點摸索。
“死者顱骨有多處變形,說明她的頭部遭受過重擊。這與她身上出現嘔吐物的特征相吻合——
“顱骨骨折會導緻顱内高壓、腦疝、顱内血腫等病症,這些病症都會引發嘔吐,一旦治療不及時,就會導緻死亡。
“結合屍體的面部特征看,頭部受擊,應該就是真正的緻死原因。至于其餘的,做完屍檢再說吧。”
語畢,宋隐放下屍體站起來,看向連潮。
“請問連隊,還有沒有什麼其他指示?”
此時此刻,宋隐的一身深色風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鼻尖耳朵明顯凍得有些發紅。
他問話的語氣禮貌而乖巧,顯得很是溫順聽話。
這樣的他,與上午設計那個嚴有庭的宋隐,簡直判若兩人。
他分明是在裝乖。
但又好像并不介意自己知道他在裝。
連潮逆光而立,眉骨投下的陰影将眸色襯得愈發銳利。他盯着宋隐道:
“把屍體帶回市局做詳細屍檢。今天之内,我要知道擊打她頭部的兇器是什麼。能辦到嗎?”
“試試吧。”
宋隐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向連潮。“連隊之前說要和我談談——”
“先把案子破了再說。”
連潮直接打斷他說道,而後迅速轉身離開了。
片刻後,宋隐帶着實習生卓宛白,拉着屍體先回了市局。
金沙河的河岸非常長,搜索範圍非常廣,連潮便帶隊繼續在現場做勘查。
約三個小時後,衆人回到偵察車邊,對目前的發現做了簡短的複盤——
金沙河跨越兩省,屍體所在的河灘,位于淮市轄區範圍内,靠近742國道的北21段出口。
屍體所在的一百米外,停着一輛豐田凱美瑞。
警察到的時候,發現車鑰匙就大搖大擺地放在車裡。
車裡有少許血迹和嘔吐污漬,此外沒有其餘明顯異常。
通過交警系統調查車牌号,很容易就查到車主名叫李虹,性别女,今年才32歲。
交警系統裡有李虹的高清證件照。
兇手并沒有破壞屍體的臉。
如此,經過簡單的五官比對,能基本确認死者就是車主李虹。
此外,公安系統内的資料顯示,李虹未婚,住的地方是育林小區,離發現屍體的金沙河頗遠,直線距離有15公裡。
至于她的其餘信息、社會關系,有待進一步調查。
最後,有偵查員在離屍體不遠外的石灘上,找到了帶血的針線,以及一把匕首。
如無意外,這些就是挖開死者肚子,再将之縫起來時會用到的工具。
聽完這些信息,連潮看向衆人:“有沒有人找到李虹的駕照、身份證、手機、錢包一類的東西?”
“沒有。目前還沒找到。”蔣民先回了話,又問,“連隊,車上也沒有嗎?”
趕赴現場,簡單查看了屍體後,連潮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戴着手套對那輛凱美瑞做了仔細檢查。
這會兒他搖搖頭道:“車上沒有任何證件。李虹的身份,僅僅是通過查車牌确認的。”
樂小冉站出來問道:“連隊,是不是兇手把李虹的錢包證件帶走了?他不想讓我們發現死者的身份!”
聞言,連潮眉間微蹙,冷峻的氣勢撲面而來。
樂小冉心裡當即一個咯噔。
總覺得自己被新領導鄙夷了。
隻聽連潮對她問道:“警方能通過車牌号直接查到死者的身份,你覺得這件事,容易想到嗎?”
樂小冉很快點了頭。“容易。”
連潮再問:“既然是這樣,兇手應該也能想到。他帶走死者的錢包、證件,如果是為了隐藏死者的身份……他為什麼不幹脆把車也開走?”
樂小冉臉一白、再一紅,愣住了。
這位新領導不僅嚴厲,還一點面子都不給人留。
不過她很快想到了什麼,迅速開口道:“我知道了,這說明……兇手根本沒想隐藏死者的身份!
“所以,李虹的證件錢包,很可能不是兇手拿走的,是她自己就沒帶出來!
“這說明她根本沒有開車的打算!等等啊,那她的車鑰匙是……
“嘶,我知道了,李虹和兇手約好一起出門,并且他們商量好了由兇手開車,李虹不用開車,也就沒帶駕照,把車鑰匙交給兇手就行。
“誰曾想,兇手開車帶她來到這金沙河後,居然把她給殺了……這麼看,兇手一定是李虹的熟人!”
“不對,小冉你忘了一點,車上有少量血迹和嘔吐物!”
接話的是蔣民,他看樂小冉道,“結合宋老師剛才的分析,真相應該是這樣的——
“兇手在某個地方襲擊了李虹,再把她帶上了車。李虹沒有立刻死亡,在車上吐過幾次才咽氣。最後兇手把她的屍體抛在了金沙河邊。
“不過這樣一來,還有個問題無法解釋,兇手是怎麼能拿到車鑰匙開車的?”
這回樂小冉很快地,就想到了一個能完美解釋所有疑點的可能。
她當即加快了語速道:“李虹身上有車鑰匙,但沒有駕駛證,這說明她沒有開車出門的打算,她也許隻是要回車上拿什麼東西!如果是這樣……”
樂小冉有些激動地看向連潮,“第一案發現場,很可能就是她住的小區!
“李虹停車回到家,發現落了東西,于是拿着車鑰匙返回車庫……然後她被襲擊了!”
這些事情,其實連潮也都已經想到了。
他多問了衆人幾句,實在是因為初來乍到,對所有人都不了解,想探探他們的深淺。
能力問題可以暫放,至少他先得把這些人的工作态度摸清楚。
他發現,整個現場勘查、以及複盤溝通的過程中,樂小冉、蔣民等新人頗為積極。
另外幾個以王永昌為代表的老人則不然。
勘查階段,他們始終消極怠慢磨洋工不說,居然還有人在這會兒讨論案情的期間,當着自己的面公然摸魚,玩起了手機。
連潮面無表情地瞥向他們,半晌後直接走過去,拍了一個名叫胡大慶的老刑警的肩膀。
半句廢話沒說,連潮直截了當地道:
“你跟我去李虹的家看看。
“至于其他人,繼續在這裡做現勘,沿着河一寸一寸地搜,不要放過任何可疑線索!”
連潮此舉,像是完全不懂得審時度勢、看人臉色,胡大慶幾乎被他驚了一跳。
與此同時,連潮态度強硬,氣場強大,根本不容人拒絕。胡大慶也确實不便當場拒絕。
這事兒要是傳到上面,終歸影響不好。
他們這些老人,暗中排擠連潮是一回事,明面上鬧起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用複雜的眼神看了一眼副隊長王永昌,胡大慶硬着頭皮向連潮點點頭。“好嘞!”
·
市局法醫大樓解剖室内。
屍體已被放上解剖台。
宋隐和卓宛白也都雙雙換上白大褂,戴上了口罩。
正式解剖開始前,宋隐舉起一把解剖刀,卻沒立刻動手,而是看向卓宛白問道:
“解剖開始前要做的第一步工作是什麼?”
白色口罩遮住宋隐大半張臉,碎發下他望着人的眼神有些淡漠,沒來由讓卓宛白覺得有些緊張。
于是她用對待考試般的嚴謹态度回答道:
“正式解剖前,需要先進行體表檢查,測量體長,稱重,檢驗屍斑屍僵,做好詳細的數據記錄,女性屍體要額外測量雙乳直徑、脂肪含量……
“要檢查屍體的瞳孔、耳朵、鼻孔、口腔、手、肛|門、外|陰、指甲等部位,并進行組織采樣,看有沒有藥品殘留、特殊分泌物。
“之後需要将屍體放上解剖台,并在其背部放上墊屍塊,讓屍體胸部突出,便于操作……
“宋老師,這些準備工作,我都已經做好了。”
聽罷這一大段話,宋隐言簡意赅地:“回答錯誤。”
卓宛白遲疑道:“那麼老師……”
宋隐淡淡道:“解剖前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确認死者已經死亡。”
卓宛白:“…………”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本就寒冷的解剖室的氣溫好像又降了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