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隐随口問道:“領導,這一餐的标準,是不是超出差補預算了?”
“是。”連潮淡淡道,“不過不要緊,算我個人頭上。想加什麼菜,盡管點。”
“不用,已經吃飽了。”
“這就飽了?”
“嗯。已經吃很多了。你還餓嗎?”
“……也差不多了。”
一整天下來,兩人說了很多話,都有些累了。
大概是因為這樣,這一餐兩人吃得很沉默。
一餐畢了,連潮送宋隐回家。
快到尚禦坊小區的時候,連潮這才開口道:“到家後早點休息吧。今天辛苦了。”
宋隐問他:“你呢?還回辦公室嗎?”
連潮确實要回市局。
他剛來淮市,房子倒是租好了,不過家具還沒買齊,人也就還沒搬過去,目前暫時住在市局宿舍。
“稍微處理點工作。反正我住得近。”
聽罷,宋隐回得很客氣。“那領導你更辛苦。”
汽車儀表盤透出的些許冷光,将連潮的面部線條勾勒得冷硬刻闆。
冷不防聽到宋隐這話,他的嘴角倒是微微上揚,看起來有些似笑非笑。
不久後,連潮一腳刹車,将英菲尼迪穩穩停在小區門口,而後側眸看向副駕駛方向。“宋隐,等等。”
宋隐剛解開安全帶,聞言便松開車門把手,回過頭看向連潮。
“領導還有什麼指示?”
連潮随手關掉了汽車發動機,儀表盤頓時暗下去,他的臉也沉在了夜色中,叫人看不清表情。
盯着宋隐的眼睛,他問:“嚴有庭那事兒,我今天早上那麼說,你有情緒嗎?”
“當領導可真不容易。”
宋隐眼尾揚起淡淡的笑意,“下屬犯了錯,不僅得批評教育,還得擔心他的情緒。”
皮革座椅發出細微響動,那是連潮朝副駕駛座方向略俯下身。
他的肩臂線條連同車身共同撐起了淩厲的夾角,為宋隐投去了極具壓迫感的陰影。
“宋隐,有任何想法,可以直接告訴我。”
宋隐眼尾笑意更濃。“你是不是認為,我這種人不服管,以後可能會闖出大禍,給你帶來麻煩?”
連潮一雙眉峰壓低,面色嚴厲未減。
不過大概見宋隐擺出了願意溝通的姿态,他的身體退回到了原來的位置,繃緊的肩線随即放松些許。
“我擔心的不是麻煩。”
“那是什麼?”
沉默了一瞬,連潮深深看向宋隐,說出一句:“明珠自毀,未免可惜。”
宋隐正過頭,看向擋風玻璃外的一棵梧桐。
路燈斜着切過來,把他的臉照出明暗兩色。他整個人像是被柔軟綢緞裹住的鋒利薄刃,暫時看起來沒有攻擊性,隻因為他收斂了鋒芒。
半晌後,他側過頭來,對上連潮的目光道:“你多慮了,我沒有情緒,也沒有任何異議。”
“真的?”
“嗯,确實是我做錯事。該處分就處分。”
連潮眉梢微微一挑。
宋隐再道:“我沒有騙你,其實我喜歡被人管教。”
此時宋隐的表情,似有着前有未有的專注與認真。
連潮有些意外,正欲探究他這話背後的意思。
然而下一刻,宋隐朝他微微一點頭,徑直打開車門下車了。
“連隊辛苦,明天見。”
宋隐踩着一地的梧桐落葉走向小區門口。
地上枯葉圍繞着他的腳飄起又再落下。
世界需要秩序,否則會失控。
宋隐想,自己也是一樣的。
·
離開宋隐居住的小區後,連潮回了辦公室,把案情疑點、最新進展做了梳理,又做了一些後續的組織架構優化、人員調整等常規工作,
回到宿舍的時候,已是晚上10點半,連潮洗完澡正要睡覺,忽然想到了宋隐不久前說的那句——
“其實我喜歡被人管教。”
是“喜歡”被人管教。
不是“需要”被人管教。
宋隐這個詞,其實用得有些微妙。
半晌後,連潮去到客廳打開電腦,搜索起8年前淮縣有關“雨夜殺人魔”的新聞。
不久後,他搜到了這樣一條——
“死者宋某有一個年僅17歲的兒子,成績非常優秀……
“據鄰居們反饋,死者生前多次家暴其妻和兒子,他們并不對他的死報以同情……”
家暴?
宋隐被他父親家暴過?!
——這會是他幫鮑燕算計嚴有庭的原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