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在出發前,連潮又去了一趟法醫大樓的解剖室。
他到的時候,所有剛被挖出來的小骨頭,都被擺在了操作台上。
那是宋隐正在嘗試,将不同的骨頭塊,拼湊成不同的嬰兒,以便初步确認屍體的數量。
宋隐的“拼圖遊戲”正進行到關鍵時刻,聽見連潮走過來,他沒擡頭,而是繼續專注于眼前的骨頭。
連潮也沒打擾,安靜地站在操作台旁看着。
過了一會兒,宋隐放下最後一塊骨頭,直起身,側眸看向連潮:“試着拼了一下,數量很多,有13具。”
連潮當即皺眉,心裡不妙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我會順着這條線繼續調查,說起來——”
宋隐微微歪了一下腦袋,問他,“你應該要去趕飛機了。特意來我這裡,是有話囑咐我?”
目光從白骨上收回,連潮看向宋隐的眼睛。
他的眼睛依然看起來不專心,像是遊離在世界之外,與這片塵世的連接十分薄弱。
連潮不免心生一股奇異的感覺——
若是沒人看着管着,宋隐可能随時切斷與這個世界的聯系,消失在人海之中。
“确實有事叮囑你。”
連潮的語氣不覺厲了幾分。
就好像試圖借此把宋隐從遊魂的狀态下拉回來。
“刑偵大隊已經完成重建,以前的不良習性,不要帶過來。要遵守紀律,不管有任何行動,事先都要向我報備。”
“好。明白了。”
連潮朝宋隐走近一步,目光居高臨下,氣質自帶居上位者的威壓。
“真明白了?”
宋隐很肯定地一點頭。
“真明白了。我現在就向領導你報備——
“這些嬰兒骨頭的年份不短了,從中順利提取出完整DNA的難度很大,這邊的設備不行,我得去趟支隊,已經買了明天一早的高鐵。”
“好,知道了。”
連潮頗為滿意地一點頭,随即想起什麼似的,問他,“‘這邊設備不行’,這就是你之前說的,沒被王永昌批準的預算?”
宋隐當即順杆子問:“那領導你給我批麼?”
連潮抱胸看向宋隐,目光變得有些好整以暇。
“宋老師不妨先給我說個數。”
宋隐拿起相機,給面前拼好的骨頭拍了個照。
“不多。我節約一點,省着點花,所有想要的設備算下來,總價格應該不到一個小目标。”
“小目标,一個億?”
“啧,我還以為你不懂這個梗。”
按理連潮應該是要擔心,從前王永昌會給宋隐這樣的人穿小鞋的。
但他現在覺得,反倒是王永昌應該沒少被宋隐坑,并且他本人至今都不知道自己被坑過。
“一個億,确實超出了刑偵大隊長的審批權限。”
“——所以?”
“等李虹案結束,你寫份詳細的預算申請報告給我。如果合理,我會往上面報。”
“如果上面不同意呢?”
宋隐把相機放下,看向連潮問道。
他的表情顯得有些為難,目光則極為真誠。
像是真心實意在為這件事煩惱。
卻也像是在得寸進尺、試探底線。
解剖室的溫度本就低。
冷白色的燈光更是加重了這裡的寒濕感。
宋隐右手放在不鏽鋼台面的邊沿,修長的指尖凍得有些發紅。
連潮深邃的目光滑過他的手指,同樣凍得有些紅的耳朵,最後是他的那雙漂亮眼睛。
——是不是隻有在看屍體的時候,他的眼睛才會顯得專心?
“你隻管寫報告 ,把相關用途、理由等等,全部列舉清楚,如果能說服我,交給我負責就可以了。”
落下這句一錘定音般的話,連潮轉身走人了。
·
翌日,上午10點半。
帝都城北分局問詢室。
那對買了限量款包的夫婦被請到了這裡。
連潮帶着蔣民,對二人展開了問詢工作。
這對夫妻中,女方叫李慧敏,男方叫張晨陽。
也不知道是不是城北分局的暖氣給得太足,兩個人都有些面紅耳赤。
尤其是張晨陽,他面前的桌子上擺了一堆紙團,全都是擦汗擦的。
看得出他非常口渴,很快就把面前一杯水喝光了。
然後他擡眸盯了一眼連潮,似乎想再要一杯水,不過沒說出口,快速移開了視線,最後幹脆把毛衣脫了。
連潮已經從城北分局的前同事口裡,知道了這對夫妻的基本情況——
李慧敏的父親是山西煤老闆,她從小就不缺錢花。
雖然不愛去學校,學習成績也不好,但她很有生意頭腦,很早就在帝都做起了醫美生意,現在手上有十幾家連鎖店。
至于她的丈夫張晨陽,人長得還算不錯,學曆也高,是個碩士生,據身邊朋友反饋,他還很會哄人。
不過他這人沒有什麼本事。
和李慧敏結婚後,他從出版社辭了職,後來靠着老婆給的錢做起了生意,嘗試着開過寵物店、咖啡店、文創産品店等等,不過無一例外,全都倒閉關店了。
李慧敏的朋友們全都不滿張晨陽,覺得他就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沒本事就算了,人還花心浪蕩,常出入聲色場所。
但大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李慧敏跟家裡人的關系不好,張晨陽能提供給她其他人提供不了的情緒價值,她也就一直沒離婚。
“勸人離婚,可是要天打雷劈的啊!
“哎呀,你們就當我養了條聽話的狗好了。
“一條狗而已,偶爾出去偷吃兩口,又沒什麼了。我招招手,他還不是會趕緊回家沖我搖尾巴!
“放心吧,等他不中用了,我會再找條狗的。”
聽李慧敏說過這話後,她的朋友們也就沒再勸過。
問詢室内,連潮把對座上夫妻倆的表情盡收眼底。
随即他把李虹的照片按在桌上,再推到了兩人跟前,問:“認識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