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點。
宋隐和卓宛白吃過晚飯後,來到了育林小區的地下車庫。
李虹的車位周遭還圍着警戒線。
至于李虹倒下的位置,連同周圍的血迹,全都用白色的粉筆做了标注。
宋隐戴上手套與腳套,去到了兇手當時潛伏起來的位置,再對卓宛白道:
“小卓,我扮成兇手,你扮成李虹。我們把兇案當晚的整個過程走一遍。”
“完整過程?”卓宛白向宋隐确認,“是從李虹第一次回家的時候開始嗎?”
“嗯。”宋隐道,“你記得把手機拿出來,打開計時器,把做每件事的時間,都做一個确切的記錄。”
具體來講,李虹那晚具體的行動線,可以拆分為以下幾個階段——
1、從地庫出口離開,穿過一段甬道,進入電梯。
2、乘電梯從負一層到第三層,離開電梯,回家。
3、對着那幅畫點香,祭拜。
4、離開家,乘電梯回到負一層。
5、從電梯間穿過甬道,回到地庫出口。
卓宛試驗了數次,這五個階段的平均用時,分别為35秒、45秒、90秒、30秒、35秒。
最後卓宛白跑回宋隐身邊,喘了口氣問:“宋老師,還要再來嗎?”
宋隐搖搖頭,遞給她一張表:“今晚出發前,我找胡大慶重新要了那晚電梯間的監控記錄,你看看,有沒有發現問題。”
隻見宋隐寫下的表上列着:
淩晨1點05分(地庫監控):李虹離開地庫出口
淩晨1點06分10秒(電梯監控):李虹進入電梯
淩晨1點06分40秒(電梯監控):李虹離開電梯
淩晨1點23分50秒(電梯監控):李虹進入電梯
淩晨1點25分(地庫監控):李虹回到地庫出口
“李虹從地庫出口走到電梯,用了70秒,比我要久一點。不過那晚她看上去很累,走得很慢,再加上等電梯的時間,也合理,沒有異常。”
卓宛白有些不解地看向宋隐。
“宋老師,李虹淩晨1點05分離開地庫,25分又下來了……這中間間隔了20分鐘,是因為她下樓關車燈前,點了香,做了祭拜儀式,還可能上了個廁所什麼的。這有什麼問題嗎?”
宋隐是在和連隊打電話的時候想到不對勁的,後來又找胡大慶要了電梯間的監控,這便确定了問題所在。
不過為求穩當,以免有其他沒考慮到的情況,他又讓卓宛白沿着李虹的行動線實際走了幾遍。
現在他已能确認,他們所有人,都遺漏了一個關鍵信息。
宋隐放下手電筒,看向卓宛白道:“你記錄的那張表,和我這張表,雖然時間上略有差異,但行動步驟是完全一緻的。但是——
“這兩張表上,都漏了一個步驟。”
卓宛白眨了眨眼。“嗯?漏了什麼。”
眼神微微一凜,宋隐道:“兇手給李虹發好友申請時間,以及李虹加上兇手,給他發微信的時間。”
宋隐的話好像忽然點醒了什麼。
卓宛白蓦地瞪大眼睛,随即打開手機的工作文檔翻找起來。
“有了……李虹是在淩晨1點06分35秒,給兇手發的那條‘感謝提醒,應該是我的車,我這就下去’。”
卓宛白的聲音當即拔高幾分:
“诶?不對啊!這個時候,李虹才剛剛進家門!
“這還是李虹回消息的時間,兇手給她發好友申請的時間隻會更早!
“淩晨1點5分,兇手看着李虹從自己面前經過。過了僅僅兩分鐘不到,他就給李虹發了車燈沒關的消息……這、這太古怪了吧!!
“現在的實際情況,确實是李虹先點了香,再下樓關車燈的,這中間隔了足足有20分鐘!
“但兇手怎麼能确定她會這樣做呢?李虹看到微信,完全可能先出門關車燈,再回家點香啊!
“兇手其實根本沒有給李虹留點香的時間呐!”
關于李虹案,目前隻召開過一次案情會議。
由于案情複雜,疑點繁多,時間又緊張,連潮也就尚未來得及組織相關人員,進行完整地犯罪現場重建,關于兇手和死者的行動線,尚未進行細緻的拆解。
因此就連宋隐和連潮,都忽略了一個關鍵細節,以至于對兇手的行為邏輯有了誤判——
李虹兩次出現在地庫出口的時間間隔是20分鐘,這期間她去點香做儀式了,由此倒推兇手放走她,是為了讓她點香,乍一看這個邏輯确實合理。
可如果把時間線繼續拆分,注意到兇手發好友申請的時間點,這個理由一下子就站不住腳了。
此時宋隐再道:“如果兇手第一次放李虹離開,是為了讓她點香,除了要留夠時間外,還得有個前提——
“兇手一定觀察過李虹一段時間,确保她每晚回家後,都會雷打不動地,第一時間就趕去點香才行。
“至于這個前提是否成立……
“走吧,再去李虹家看一下。”
三分鐘後,宋隐和卓宛白來到了李虹的住處。
有時候會感覺房子是活的、是主人的伴生物。
一旦主人離去,它便成了被抽幹精魂的軀殼,快速衰敗起來——
李虹去世不過短短幾日,這間房子的牆角卻已結了很多蛛網,看起來破舊了很多。
房子的布局很簡單。
玄關是一條窄而短的走廊,正對着門的走廊盡頭,是那幅奇怪的畫、滿牆的護身符、以及一個香爐。
進門左手邊是一面牆,右手邊則是一排儲物櫃,在靠近大門的地方,留出了一條通往餐廳與客廳的過道。
客廳的盡頭便是陽台了,那裡種了許多植物,現在已經開始衰敗。
剛一進門,宋隐就在玄關處走了個幾個來回。
經确認,由于那排長櫃子的遮擋,站在這裡,根本無法看到陽台的情況。
而光路是可逆的。
由此可以推測,站在陽台,也無法看見玄關處的情況。尤其是那幅畫和香爐,将徹底處在視角盲區中。
為了确認這一點,宋隐又去到了陽台,站在那裡回望向玄關。
他發現自己确實看不到那幅畫和香爐,它們徹底被那一長排櫃子遮住了。
最後宋隐再拿出望遠鏡,朝陽台外的遠方望了去。
“宋老師,”卓宛白走過來問,“有什麼發現?”
宋隐道:“兇手沒有在小區的單元樓門口、電梯間等任何攝像頭裡留下身影。
“再有,連隊先前帶着人來李虹家做了完整的現勘,能确認屋子隻有李虹一個人的生活痕迹,沒有被入侵過,也沒有被安裝針孔攝像頭等東西。”
對于宋隐進屋後一系列舉動的用意,卓宛白這下明白了:“這種情況下,如果兇手能知道,李虹每晚都會上香,隻能是通過陽台進行了偷窺!”
“是。”宋隐放下望遠鏡,“不過李虹家住三樓,陽台的窗戶被小區的樹木遮擋得很嚴密。
“更何況,玄關用櫃子做了隔斷,擺着香爐的地方,更在視線盲區内,從陽台外根本沒法看到。
“所以現在可以确定了——
“我剛才說的那個前提,完全不成立。
“也就是說,兇手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上香的事。”
溫度好似無端降了幾度。
卓宛白下意識裹緊大衣,忍不住問:“那兇手到底為什麼……為什麼第一次會放李虹走?”
宋隐走回客廳,視線落在了茶幾上,那裡放着一幅應該是由李虹自己完成的十字繡。
那幅十字繡繃在原木色的框裡,針腳間距分毫不差,不同色塊間沒有任何一絲越界的線條,繡得就像是複制粘貼制造出來的那般工整——
工整得就像,殺死李虹的兇手的行動步驟一樣。
宋隐在案子的最初,就感覺兇手很像職業殺手。
他提前在小區踩點,摸清楚了所有監控的位置,制定好了自己的行動方式。
他知道自己隻能在夜深人靜,地庫車多人少的時候,才有機會混進去埋伏,但那個時候李虹有可能已經回家了,那麼他就得找個理由把她騙出來。
通過修車行,他知道了不久前李虹忘關車燈、換電瓶的經曆,于是想到了騙她出來的辦法,然後購買了身份證号注冊了微信,混進了物業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