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執其實很早之前就認識紀夏。
那會兒霍執八九歲的樣子。
因為一些事,被人揍得鼻青臉腫,一個人跑出來,面孔朝天,兩隻胳膊墊在腦後,躺在一個沒人能找得到他的爛草垛上睡覺。
睡着睡着,突然感覺自己臉頰被什麼戳了戳。
他睜開眼,就見到一個小女孩雙手捂住嘴,站在他旁邊,一臉好奇地俯視着他。
一臉好奇地站在他旁邊盯着他看。
她長得白白嫩嫩的,頭上紮了兩個羊角辮,身上穿着件大大的打了補丁的棉衣。
大概是被他臉上的傷吓到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
霍執正煩着呢,立馬兇狠地瞪向她。
她被吓得手腿并用地往後退了幾步,還笨手笨腳地把自己給絆倒了。
霍執甚至有些惡劣地希望她馬上哭出來。
但她隻是皺了皺鼻子。
有些害怕地看他幾眼,自己爬起來拍拍屁股上沾的土,猶猶豫豫地找了個不遠處的角落蹲下來玩石頭。
霍執頗有些自己的領地被他人入侵之感。
忍了一會兒,見她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有點煩地朝她身邊扔了個小石子:“喂,你怎麼還不走?”
小女孩被飛來的石頭吓了一跳,确認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霍執在和她說話,于是軟軟開口:“桃桃說我二哥讓我在這裡等他。”
霍執“嗤”了一聲。
他都在這呆半天了,壓根就沒見到有人來過。
杜長喜就最愛用這種話騙院裡的小孩。
她肯定是被人給騙了。
真蠢,連這種話也信。
果然,又不知道等了多久,依舊沒有人過來。
“喂,你被人給騙了。”躺在草垛裡的霍執嘴裡咬着一根稻草,吊兒郎當地把一隻腳翹到另一條腿的膝蓋上,幸災樂禍地說。
小女孩眨眨眼,大概是發現他沒剛剛那麼兇了,猶猶豫豫地湊過來,讨好地叫了聲:“哥哥。”
霍執沒應,抿唇心想:誰是她哥哥!
小女孩的視線忍不住一直往他的臉上瞥,猶豫了好一會兒,根本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道:“哥哥,你的臉,疼不疼啊?”
霍執這才想到自己臉上的傷,仿佛被戳到痛腳一般,他闆着臉:“關你什麼事!”
話剛一說完,肚子卻“咕咕”地叫了兩聲。
霍執臉一下子就紅了,趕忙收緊肚子,想讓它别再發出聲音。
小女孩耳尖地聽見了。
她想了想,從兜裡翻出一顆皺巴巴的水果糖,自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後大方地遞過去,軟軟地說:“哥哥,給你吃。”
霍執本來不想接,但見她眼睛都黏在糖果上的樣子,惡劣的心思一下子又浮上來。
他接過那顆皺巴巴的水果糖,故意當着她的面剝開糖紙,一把将帶着體溫快要融化的糖塞進了嘴裡。
小女孩全程眼巴巴地看着,最後朝他露出一個軟乎乎的笑容。
入口的甜蜜的糖果一瞬間好像沒了滋味。
霍執突然覺得自己真幼稚。
明明也不是很想吃。
但現在也不好吐出來還給她。
大不了他過幾天還她十顆,哦不,一袋好了!
霍執在心裡做了決定。
正了正臉色,正要問她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裡,他到時候好還糖。
但還沒來得及,就有人找了過來。
來人是一個比他還要大的男孩。
小女孩見到男孩,高興地叫了聲:“大哥!”
“夏夏,回家了。”男孩叫了小女孩一聲,順便看了一眼霍執。
小女孩高興地點頭,跑出去兩步又停住,朝霍執揮手:“哥哥我回家了,你也早點回家哦!”
霍執撇了撇嘴,重新又躺回爛草垛。
他才不要回家!
……
再一次見面已經是幾年後了。
那時文/革剛開始,學校停課,工廠停工,到處貼滿了大字報,滿大街都是飛揚的紅色旗幟,和舉着大幅畫像的宣傳隊伍。
已經上初中的霍執和杜長喜來到城裡,到處走街串巷混迹其中湊熱鬧,加入這片狂熱的“紅海洋”。
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霍執再次見到了紀夏。
她長大了幾歲,依舊梳着兩個羊角辮,肩上佩戴着紅小兵的紅袖章,跟在她們學校的隊伍裡面。
那時剛好遇到一隻遊街的隊伍。
紀夏旁邊的一個男孩撿起石頭就往隊伍前頭一個脖子上挂着牌形容狼狽的男人臉上砸去。
紀夏見了,上去扯了扯男孩,認真地說:“你用石頭砸人是不對的!”
男孩叉腰,翻了個白眼:“關你屁事,最高指示,要打倒一切反動勢力!”
“最高指示,要文鬥不要武鬥。”小小的紀夏糾正道。
男孩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但又不願意服輸,幹脆推了一把紀夏,做了個鬼臉就自己跑走了。
看到這一幕的霍執:“……”
不愧是她。
他慢悠悠走過去把摔倒在地上的紀夏扶起來。
紀夏拍了拍在地上蹭髒的衣服,認真朝霍執道了謝:“謝謝你!”
霍執扯了扯嘴唇,想說些什麼,遊行隊伍裡卻有人喊她:“紀夏,快點走了!”
“來了來了。”紀夏匆匆朝霍執笑了下,就飛快地跑走了。
等到霍執再看過去,她已經消失在人群裡了。
此後就一直沒再遇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