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霖,你可知錯?”
重蕪仙君站在醒神台上,一雙金色眸子睥睨着跪在面前的人。
他的雪色長發随風飄蕩,眼底不帶一絲情緒。
“咚——”
醒神鐘聲穿透耳膜幾乎要直擊靈魂,玉霖被刺得身形晃了一晃。
他緩緩擡眼看向面前氣定神閑的師尊,咬了咬牙将疼痛忍下,固執地一字一句道:“我……何錯之有?”
玉霖隻穿了一件裡衣,跪在蕭瑟的風中,顯得他的身子更為單薄。風吹動衣袂,他的脊背卻挺得極直,像是非要堅持什麼。
替身玉伶不過是來他房中說兩句話,感染了風寒,便讓重蕪仙君大費周章地來興師問罪,玉霖十分費解,卻又習慣了。
畢竟一直以來皆是如此。
此時,一位手握鐘錘的年輕修士猶豫地插話進來,“師尊,還要繼續敲嗎?他恐怕會受不住……”
醒神鐘是勸誡有罪之人的物什,對修士來說,是損修為的玩意。若是普通人聽它一聲,神魂都要蕩上一蕩。
重蕪仙君見玉霖固執的模樣,語氣冷了下去,好似非要玉霖低頭一般,回道:
“繼續。隻不過三下醒神鐘罷了,有什麼受不住的?”
不過三下醒神鐘。
玉霖輕輕笑了起來,喉中猛地湧起一股腥甜。他瞞下了自己早已内丹破碎的事,反正也無人在意,不如解脫一了了之。
“咚——!”
緊接着又是一陣頭暈目眩,巨大又沉重的鐘聲震得他頭腦空白。
玉霖跪在地上緊皺眉頭,垂目看着前方。
他感覺自己七竅流出血來,溫熱的血紅順着臉頰滴落到白衣上,暈染綻出血花。
刺眼得很。
重蕪仙君半蹲下身子與玉霖對視,又問了一遍,“玉霖,你可知錯?”
玉霖在他的話語中緩緩閉上眼,感受着自己身子不斷消散的生氣,輕輕哼笑了一聲,自嘲地問了最後一句:“……玉伶對你來說,當真如此重要麼?”
重蕪仙君微微蹙眉,似乎感受到他的氣息實在微弱,猶豫地伸出手來探他的靈力。
卻隻探到玉霖空空如也的丹田。
他的内丹破碎,一絲靈力都存不住。
“什麼時候的事?!”
重蕪仙君意識到醒神鐘對如今的玉霖而言,不是小打小鬧的懲戒,而是要命的物什之後,終于有些慌了。
玉霖這時眼神已經有些渙散。他意識模糊,沒有回話的氣力,隻勉強勾了勾唇,聲音幾不可聞,“不用你來假惺惺。”
“我……”
玉霖頓了一頓,還欲說些什麼,聲音卻戛然而止。
緊接着他直直地往前倒去,跌落在重蕪仙君的懷中。
“玉霖?玉霖!”
……
靈鳥在花窗上叽叽喳喳地鬧着春,又是一日好光景。陽光透過花窗打到地闆上,光影斑駁透出暖色來。
床榻上的男子似是被魇住了,呼吸急促地悶哼。過了半晌呼吸逐漸平複了些,睜開了眼。
玉霖還未緩過神來,看着熟悉的床榻略帶迷茫。
我不是死了麼?
他雙手撐着床榻直起身來,一頭墨發如墨傾下。
千年靈木做成的床榻散發着幽香,陽光順着窗棂灑入屋内,貴妃榻上還有前日随手放置的話本。
玉霖默默地環視一圈,發現屋内陳設竟還是自己十年前的模樣。
他垂下頭,似乎是要确認什麼,緩緩擡起一隻手。隻見一隻玉手幹淨漂亮,手指修長,沒有任何疤痕。不同與往日那般殘破不堪的模樣。
玉霖閉上眼,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順勢撚起床邊挂着的黃曆,眯着眼睛湊近了些,在看見上面寫着的日子後輕輕勾起唇角。
今兒個……不正是那位“替身”入門的日子麼?
前世今日,他因不耐煩風吹日曬,便沒跟着師尊師兄去參加入門大選。大選結束後,卻發現一位與他有八分相像的男孩入了門。
向來不苟言笑的師尊對他笑臉盈盈,師兄也與他極為親近。
那男孩乖巧可人,甚得師尊喜愛,于是師尊為他取名——玉伶。
玉伶,玉霖……
如此相像的相貌,又是如此相像的名字。
當年的玉霖想到此,沒來由地慌了神,對此疑神疑鬼,連師尊同玉伶說句話,都要多想兩句。
他發瘋一般在自己的屋子裡發洩一通,摔碎了好些個名貴古器,擺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要趕玉伶走。
卻被師尊一個不耐煩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往事仿佛曆曆在目,玉霖搖了搖頭,将這些個煩心事都抛之腦後,看着窗外明豔的春色,起了身。
他換上一襲鮮豔的紅衣,任由一頭墨發垂在肩上。末了又覺得素淨,于是用手分出一縷發來,編成細長的小穗,用一顆紅珠固定。
少年人在陽光下白得發光,生死洗刷後的他更是一副肆意妄為的模樣。他輕車熟路地來到已然人滿為患的歸心台。
此時的歸心台下人滿為患,卻鴉雀無聲。長老們已依次落座,一個個神色嚴肅,帶着仙人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