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此處,方才為他們開門的那位學徒湊了上來,脆生生地答道:
“昨日醫館大門緊閉,本無異常。可今早天亮之時,那些病榻全都被鋪得幹淨齊整,就像從未有人住過。那些病患全數不見了。”
“可曾問過病患的家人?”聞謹問道。
學徒點了點頭,“鐘玉姐姐去問過,可得到的回答都是并未歸家。這些人像是一夜之間人間蒸發。”
聞謹見白鐘玉欲言又止,轉頭看她,“你覺着是因為什麼?”
“那日血祭是雲初進言所設,可血祭之後,皇室颠覆,他卻沒了蹤迹。我不知道此事與他有無關系,但我怕他不會善罷甘休。”
聞謹眉頭微皺,“他将染有疫病的人帶走做什麼?”
白鐘玉擡眼看他,“帶走做什麼……阿聞,你聽說過‘詛咒’麼?”
她說着,看了玉霖一眼,“染了疫病的人最陰最邪,小陛下身子弱,沖撞了卻是不好。”
聞謹道:“你擔心他對玉霖下手。”
白鐘玉莞爾,“若是先皇之死與雲初無關,小陛下将他在皇城立足的靠山殺害,他定會懷恨在心。”
玉霖聽着“雲初”二字,本能地心中咯噔一聲,卻還是若無其事地輕笑道:
“我不過一個失憶的‘刺客’,不把持朝政也不出面,如今對我下手又有甚意思?”
白鐘玉定定地看着他,“因為你是白家把持朝政的名頭。”
她閉了閉眼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現實但是抱歉,正因那日天起異象,百姓才覺着那場刺殺是天命所歸。白家的勢力本就浸入朝堂,借着這個能夠服衆的機會上位。”
玉霖玩笑般問道:“既然白家上位,雲初若想卷土重來,尋你們便是。左右白家得利,你又在擔憂什麼呢?”
白鐘玉笑了一下,道:“與雲初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白家沒這個興趣。所以呀,如今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各取所需,我們當保護好你。”
她說罷,透過小窗看了看天色,道:“夜長夢多,皇宮總會安全些,暫且回宮罷。若有消息,我會托人捎進宮來的。”
玉霖斂了眼眸,轉過頭輕聲對聞謹說:“我們回宮罷。”
一出門,一陣陰風襲來,街道對面的屋宇上挂着火紅的燈籠,随風吹起,呼啦呼啦地響着。
已是亥時,大街上空無一人,寂靜一片,街道盡頭卻閃着紅色的光,時不時發出“嗬……嗬”的聲音。
聞謹覺着不對,擡手将玉霖護在身後,皺着眉觀察着四周。
下一秒,一道唢呐聲響起,揚天混着回響,鋪天蓋地的凄涼洋洋灑灑,白色的紙錢飄飄蕩蕩從天而降。
“啊——”
一道又一道低聲綿長的嘶吼夾雜在唢呐聲中,又驟然有一道尖叫聲音量擡高!肆意發洩着憤怒與恨意。
玉霖心頭一震,瞳孔緊縮,猛地退後一步。
下一秒,燈火與黑暗的交界處倏然閃過一道冷鋒,帶着抽刀聲,緊接着視線中出現一個帶着血腥味的紅色身影!
那人一身紅衣,神情癫狂,暗紅色的衣襟像是幹涸的血迹染成,在街道上紅得紮眼!
“詛咒你……”
聞謹唰拉一聲抽出劍來,冰冷尖銳的劍身堅定地指在前方,将要對上他冷冽的刀鋒!
卻見那人的唇角咧開一個極大的幅度來,幾乎要裂開,眼睛顫抖得睜到最大,可以看到渾濁眼球中滿溢的血絲!
他癫狂得嘿嘿直笑,聲音像是卡在喉嚨裡帶着沙啞遲鈍的悶,又通過胸腔震動直直地傳入他們的耳中,像與那唢呐聲共振——
“嗡——”
一面唢呐一面尖叫,還有詛咒般的輕聲低語、紙錢揮灑聲和劇烈的風聲。
這些喧嚣的風仿若在這一瞬間全數灌進了玉霖的腦中,他聽不清耳邊所聞之聲,雜得發悶。
下一瞬,又有一道帶着粘稠惡意的聲音穿破這些屏障,直直擊中他的耳膜。
“我要永生永世地詛咒你!”
冷鋒一動,那人尖叫着揮起刀,聞謹比他快,一劍刺穿了那人的胸膛,唰的一聲鮮血直流,連帶着那人割開自己脖頸的刀鋒一起——
鮮血如柱揮灑而出!
“唰拉——”
在鮮血濺射過來時,玉霖下意識閉了眼。他顫了顫眼睫,再睜眼時,睫毛上像挂了一層黏膩的血網。
這些血液順着他閉眼的動作劃至眼尾,又順着臉頰滾落——像是血淚。
他又緩緩轉動眼球,餘光掃至自己帶着血色的側頰,還是燙的。
疫病患者溫熱的鮮血灑在他的臉頰像是烈火,猝不及防地發起燙來,下一秒便像浸入血液,順着血管一路燒到了指尖。
像要把他的意識都焚燒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