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三四個月,就是他六歲的生辰了。
師父把撿到他的那一天,作為了他的生日。
謝無憂正在做夢。
夢見他自己,穿着胳膊肘起了疲乏皺褶的廉價西裝,抓着地鐵的塑料環,随着車廂的行駛晃來晃去,打瞌睡。
晃啊晃,晃啊晃,繼續晃啊晃……
Yue,别晃了,再晃要吐了!
他睜開惺忪的睡眼,看到柏叔正晃着他的身體,花白的胡須一翹一翹:“小少爺,小少爺,該起來啦,今天是你一天開始學武的日子,可不能晚了……”
這天都還沒有亮啊,就起來練武?
謝無憂翻了一個身,繼續睡。
老管家拿他沒有辦法,也根本舍不得硬是把他從暖暖的被窩裡拉出來,隻好就這麼去回禀西門吹雪:“莊主,小少爺年紀還小呢,起不來床,不如改日吧。要不然,就等他六歲生日過了再說?”
西門吹雪靜靜的看着年紀越大越心軟的管家:“去年您也是這麼說的。”
“呃,這……”
“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到時候我看不到他,就親自去他房裡。”
“馬上就好!”老管家渾身一個激靈,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溜煙跑到謝無憂房中。他一把将他從被窩裡薅起來,丫鬟忍着笑遞來熱手巾帕子,老管家親自給小少爺擦臉,又哄着他漱了口,喂下一杯溫牛乳。然後就是換衣服,把頭發紮紮好……
謝無憂全程閉着眼睛任由老管家操作,腦子完全是懵的,根本就還沒有清醒過來。
直到被抱出房門,一陣寒風刺骨,他這才睜開了雙眼。
——漫天細雪飛舞,就像是他記憶裡最開始的那一天一樣。
看他睜開了眼睛,老管家把他放下來,一邊苦口婆心的念叨着,一邊牽着他的手朝着後園走去。
——後園是西門吹雪練武的地方。
“小少爺你以後可要吃點苦頭了,這次莊主無論如何都要開始教導你了。其實也是,打熬筋骨就要從小的時候開始。莊主四歲的時候就開始練武了,比你可足足早了兩年呢……”
謝無憂迷迷糊糊的聽着柏叔的絮叨,想着四歲就開始練武了?四歲連話都才剛開始說得清楚吧,誰啊這麼禽獸讓四歲孩子三更起五更睡?
說話間,後園已經到了。
說是後園,其實就是後山。
後山一整片山坡全是紅梅樹,漫天飛雪之中的一大片嫣然紅梅花盛開。而那個人,就負手站在花樹之中。
一身白衣被風吹起,無論是白雪還是紅梅,都隻能成為他的陪襯。
看到他,謝無憂完全醒過來了。
一直知道自家師父很好看,但這次的他,真的是被美顔暴擊了。
什麼發如墨目似星膚光勝雪,都隻是呆闆的形容而已。這個人那一身渾然天成的高冷氣質,才是最讓人一見難忘的。
真正的高嶺之花。
有這樣好看又有氣質的師父,真好啊……
——不,一點都不好啊啊啊啊!
謝無憂第n次試圖起身,然後第n次被無情鎮壓。西門吹雪隻是伸出一根手指壓在他肩膀上,就如泰山壓頂一般讓他無法動彈。
紮着馬步,渾身發抖雙腿打顫的謝無憂崩潰了:“你這是虐待兒童,我要去官府告你啊啊啊——”
西門吹雪的聲音好似寒冰一樣無情:“可以,等你練完這次之後,随便。”
謝無憂:“……”
又咬着牙齒堅持了一會兒之後,謝無憂終于徹底崩潰,忍不住哭了起來。
西門吹雪不知道想了什麼,竟然大發慈悲的收回了手指。
照道理說,這本來不是他一向的習性。
西門吹雪會心軟?天下武林中人都會告訴你,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謝無憂如釋重負,“吧唧”一聲摔倒在雪地裡,還在嗚嗚咽咽的抽泣着。
不是他沒出息,實在是身上太痛了。
就算前世他是個成年人,但這具身體是貨真價實的五歲孩童,實在是難以承受。
他撲在雪地裡,越哭越傷心,兩隻手抓住雪,抓緊了又松開。
——他想把雪丢到這個冷酷無情的師父身上去的,想了又想還是不太敢。
哭着哭着,突然身後響起了輕輕的歎息聲。
一雙有力的手臂将他從雪地裡抱起來,冰冷僵硬的身軀落入到一個帶着淡淡梅香的清冷懷抱之中。
謝無憂淚眼模糊的看過去,看到自家師父冰雪一樣的側臉。
他平時總是冷淡的表情此時顯得有些無奈的樣子,還微微的蹙着秀雅墨黑的長眉。
那樣子真的特别好看,看得謝無憂一時間呆住了,都忘記了繼續哭泣。
西門吹雪默默的替他按捏着小腿,筋骨松開,僵硬的感覺散去,極緻的麻痛襲來。這一次,謝無憂真的“嗷嗚”一聲大哭起來,鼻涕都跟着眼淚一起下來了。
這是酷刑啊啊啊——
西門吹雪似乎都有些被他突然的嚎哭驚了一下,動作稍停,但随即又繼續無情的按捏着他的小腿,任憑他鬼哭狼嚎。
兩輩子的臉都在這裡丢盡了,謝無憂心想。
年幼的時光像是褪色的照片飛速的閃過,在他的記憶裡,隻有師父的身影是那麼的清晰,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是灰蒙蒙的,泛黃的。
初次開始習武的那一天似乎還在昨天,但其實已經距離今時今日很長很長的時間了。
好像很快,他就成長為十五歲的,挺拔隽秀,桃花笑春風一般的少年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