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側過身撫摸了下馬匹的頭。這是匹溫順的馬兒,順着她的手心開始蹭。她又想起遠在槐裡的自己的馬兒,衆人都說它眼睛上有旋毛,是匹不祥的驽馬。
她的姨父姨母也很不喜歡它,它幼時還被賣過,自此就瞎了眼斷了腿。
槐裡的人也就更加肆無忌憚,見了就對她說,“這驽馬原本就沒有什麼用處,現在瞎眼斷腿的還能做什麼用?”
徐宜拍拍馬匹,轉身正要上馬。卻瞧見了遠處走來的一位年輕公子,雨幕下看得不甚清晰她卻依然覺得他是好看的。
走的近了,卻越發地令她熟悉。
他似乎正是因為注意到了徐宜才向她這邊走來。年輕公子一身青灰華服,撐着把十二節骨傘,周身的氣質溫和淡淡,與她的夫君極為相似。
但他不是。
“徐宜,你在這裡做什麼?”他皺起眉,開口就破功了,話語中有一股針鋒相對的探尋的意味。
徐宜不答,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恍惚。最後才在他詢問的目光搖了搖頭。
他正是她年少所喜歡的人,也是棄下她不管不顧的人。
喚做蔔晏。
他少時遊曆到硯山,為着賞玩風景就住在了山腳的客棧上。也就是在那時,她進山打獵時遇見了他,他吊兒郎當地坐在樹上說她的箭術很差還需多加練習。再後來蔔晏常常會教習她箭術,他也懂得特别多,為她講了許多關于山野之間、朝廷之中的典故和趣事。
徐宜記得,少年講到山野之事的時候口若懸河,眼底全是無限的豔羨和向往,他懂得許多刀劍之術。但觸及朝中之事的時候則神色黯淡,隐隐藏着落寞,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那時習以為常,畢竟沾着人的地方就沾着髒污,朝廷官場之上各人為着權勢和利益都心懷鬼胎、頭破血流。蔔晏為此而難過是人之常情,并不奇怪。
但她沒有想到,蔔晏是尚書府的長公子,也是他心中所鄙棄所厭惡所不喜的權貴之人。
他十歲就成了宮中的少年吏,且早已混迹官場多年。出遊硯山隻是因為仕途不順來散散心抒抒懷的。但徐宜總覺得他眼底的落寞太濃了,就像化不開的墨水一般,肯定不單單隻是仕途不順這四個字的緣故。
徐宜喜歡蔔晏便想繼續了解他,她開始試着學習識字,捋順許朝的國曆和官員制度。她還想要他親口說出這一切,但他卻一直在拒絕、在逃避,最後隻留下一封信就辭别了她。
……
往事可堪回首,那時覺得沉重痛苦,如今回想起來卻覺得釋然。
雨聲漸漸打落在屋檐上,時而輕時而猛的,徐宜的神思也漸漸回攏過來。
蔔晏還在看她,眼底相較于三年前更加複雜了,之前她還能看懂些情緒,現在怕是不能了。朝中都有陣營黨羽一說,她不知道他現在是何立場、有何目的,因此她的心中便多了幾分警惕。
“……找人。”她微微仰頭,望進那雙肆意的眼睛裡,輕聲這樣說道。
蔔晏輕擡下巴,笑起來道:“來廷尉府找人,看來你要找的這位身份并不簡單哪,莫非是廷尉府裡被關押的犯人?”
這人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聰明。
他這一點倒是沒有變,對于這些事情的感覺一向敏銳堅定。
徐宜點點頭就沒再理他了,正準備上馬背找個客棧歇下的時候,蔔晏卻抓住她的袖襟不放她走,同時也壓住馬鞍。她以為他要擒她歸案入獄,所以想要掙脫他的束縛,但他卻牢牢抓住不肯放開。
“你做什麼。”徐宜有些不耐煩了,瞪向他這樣問道。可誰知蔔晏并沒有反應,徐宜另一隻手就抽出短刀刺向他的手腕,他蓦地放開,所以隻有淺層的皮膚被刺穿出血。
徐宜看到血色之後輕聲說:“你的反應變慢了,蔔晏。”
“是啊,趕不上你了。”蔔晏皺眉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傷口,一小股血流淌在手背上,再順着指縫滴落。
徐宜看到他這個反應有些疑惑但又懶得再深問下去:“那你如今打不過我還攔我做什麼?”
他笑了片刻才答:“我帶你去找你所想找的那個人。”
“你這麼好心。”徐宜心直口快地說,随後退開兩步離他更遠些,烏黑圓潤的眼睛看向他,眉間又是憂慮又是顧忌。
面前的人是尚書府的嫡長公子,早年入官不說,現在又神态舒緩穿着又是華貴的衣裳,沒準在朝廷上正是炙手可熱。他或許沒有辦法也沒有義務救言許出來,去能讓她進去見見自己的夫君。
她一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打量不出來就隻好蹙起眉來輕聲問:“我可以相信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