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字迹就是她救下夫君、替她夫君洗清罪名的唯一證據。
“言不許他死了。”蔔晏緩步走近她,并未阻止她忙碌的動作。
恰如一顆石子落入井中,濺起莫大的水波,但站在井邊的人并不能瞧見井裡的動靜。
徐宜聽見之後仿佛更加冷靜了,她停了手中的動作,轉過身來,漆黑的眸子裡情緒分明:“昨日夜裡,是廷尉府動用私刑了?”
蔔晏:“那日我就說過了。言不許并非謀反,他得罪的是郁二老爺,無論你們找到了什麼證據,都無法救他出來。”
徐宜沒有再理會,她走到牆角的書架邊,書架總共有七層,最下面一層有本書。她撿起那本書,翻了翻再拍拍灰将其放進了懷裡。
隻有這本書了。她走過來看着站在窗邊的蔔晏,道:“走吧。”
天光映襯在她的臉上,方才眸子裡的灰暗情緒消散不見,眼睛好似成了琥珀色的花雕酒,還有些醉人。
蔔晏見了微微愣住,仿佛見到了三年前的徐宜。這樣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她骨子裡就是格外堅韌的,她幾乎能平靜得接受任何事發生、任何人離開。
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也會是這樣。但他覺得這樣的人既可憐,又可怕。
兩人一前一後地從太學裡走出來,徐宜向蔔晏說了聲抱歉,蔔晏疑惑側目,她才小聲解釋說:“明明你是好心來告訴我這件重要的事情,而我卻那樣對你,實在抱歉。”
蔔晏認真看了她半晌,卻看不出半分異樣,繼而垂目笑道:“沒事。”
她越是這樣冷漠,他心中的不安和擔憂卻越來越重。先前在司州的時候,槐裡鄉的人都對她指指點點,說這姑娘不念恩情冷漠無情。可他知曉她隻是面上不露,心裡始終在内疚和慌張。
蔔晏以為她會詢問更多關于言許的細節,但她什麼也沒問。兩人就在太學門口分開了,分别之時她還彎起眼睛說道,“我先回去休息了。”
可他總覺得她有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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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明宮内,許太後側身躺在貴妃椅上,看着一臉認真的少帝。
他時而搖頭晃腦地朗讀,時而又揉揉眼睛地偷懶,最後實在撐不住向站在面前的年輕公子乞求道,“徐大人,孤能不能不讀了。”
徐有言輕擡眼皮看着少帝,道:“不許。每天至少讀二十篇。”
年号更改一事在許太後的心裡就像尖刺一般讓她心慌,此前少帝功課一直是由太師負責,但那個老頭子居然敢教少帝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因此她便讓太師緻仕,換了徐有言來做老師。
這也是作為她救下言許的報答。
她早有這樣的想法,徐有言是許朝近些年少有的少年天才,才學橫溢見解獨到,也并不像那些老儒生一般迂腐,最重要的是她能夠輕易地掌控他。許太後曾幾次三番地讓徐有言來當少帝的老師,可他每次都推脫,甚至還說自己是罪人之身不堪重用,甯願受刑也不肯答應她的請求。
這次也隻是因為徐有言有求于她,她才能提出要求讓他答應。
“......可是我的眼睛看痛了,今天的早膳也未曾用,”少帝的嘴角微微向下顯出委屈的模樣來,他眼睛發亮,又繼續說道:“老師你也未曾用膳罷?不若我們一起......”
徐有言拿起桌上的戒尺敲敲書本,“再讀十篇就能去。”
少帝眼見無望,便隻好拿起書本,埋頭繼續苦讀。
許太後看累了便閉上眼睛。可此時卻殿門外卻有個侍衛急急忙忙地跑進來,跌在地上喘不過來氣似的,許太後聽見了便吼一句,“什麼事毛毛躁躁的。”
少帝和徐有言都停了手下的動作,看向那跪在地上的侍衛。侍衛瞧見他們的目光便急忙垂頭,道:“廷尉府那邊出事了!”
少帝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問:“發生何事了?”
侍衛:“今個兒一早,小的便将通知了廷尉府的人要留太學生言不許一命,那些獄卒雖然支支吾吾的最後卻也答應了。結果沒想到那言不許早就死了!獄卒們怕惹禍上身故而才遮遮掩掩地答應,小的也是才知道,于是急忙跑來告訴太後您。”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而且廷尉府門口又聚了好些人,為首的姑娘可憐兮兮的,一直在磕頭,說是要替亡魂洗清冤屈。這樣堵住廷尉府斷然是不行的,自是需要獄卒去疏散。但他們說一旦有獄卒靠近,她就握住手中的短刀作勢要去抹他們的脖子,又變得好生兇狠。”
徐有言聞言就立即出了承明殿,甚至都未曾行禮。
許太後見了倒是沒生氣,随後意有所指地說道:“這郁二老爺好大的膽子,真是不懼皇恩浩蕩哪。我們母子倆可真是像那案闆上的魚肉,任人宰割、欺負。”
少帝疑惑地皺眉,問道:“母後,老師他要去哪?”他随後翻了翻桌上的書本,“我還需要繼續讀麼?”
殿外揚起小雪,些許飄到門前。
許太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緩步走向少帝,道:“看來哀家又得替你物色新老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