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氣。
如何才算晦氣呢?她歪着腦袋想了很久都沒有想明白。
初來槐裡的時候,徐宜十三歲。那時許朝正逢戰亂,又是個饑荒年代,她的家早就沒了。
可槐裡鄉有硯山的庇佑,西北的戎人不會攻進來。于是她便抓住這唯一的希望,牽着馬兒沿路打獵、乞讨着過來,一人一馬相依為命。
逃難途中挨餓受凍是常有的事情,因着饑荒年代山林中的獵物也很少,但乞讨也讨不到什麼,于是她便隻好博博運氣去山林中打獵。
隻是她每次都能在山裡遇見些奇怪的人,他們裝備齊全,弓箭、佩劍都是極為精緻的。祖父曾指着對她說那些都是顯貴人家的東西,千萬不能碰,帶着那些東西的人哪,也千萬不能惹。
因此徐宜總是小心翼翼地躲避他們,總是在他們之後打一點剩下的獵物。可他們就像蝗蟲過境一般,荒年的獵物本就少,還被他們一掃而空了。
一天清晨,素日精神抖擻的馬兒軟趴趴地倒在地上,已經三天沒有進食了,她也快要餓得受不住了。
她隻能跟那些權貴搶獵物了。
強打起精神,配好短刀,徐宜再将包裹中僅剩的幹糧拿出來,放在馬兒的旁側。馬兒嗅了嗅那些食物,卻恹恹地調轉了身子和頭。
它不是不想吃,是不願吃。
徐宜摸順它的毛發,無奈地說:“你就吃罷,我今天還能打些獵物回來。”
安撫好馬匹之後,她就想着去附近一座偏僻的山林裡碰碰運氣。但無論哪座山,怎樣偏僻,他都能遇到那些古怪的顯貴之人。
果不其然,她在山中剛走兩步就遇見了那些人。他們緩步走來,膀大腰圓的,穿着打扮都很考究,徐宜撥開腿馬上就想跑,可那群人很警覺地發現了她。
徐宜能聽到他們屏息和拉動弓弩的聲音,這下可不好了他們是将她當作獵物了。
她哭笑不得,趕忙從枯草籠中跑出來擺手,用盡身上的力氣喊:“我是這附近的山民!”
這下見着了,人群裡都是些兇神惡煞的中年男人,不過還有兩個年輕人,一個是個年輕公子,長得潇灑肆意、穿着紫衣華裳。另一個還是位少年,長得俊俏好看,可臉色卻卻慘敗得很,像是命不久矣的模樣。
男人們見是個小丫頭片子,都緩緩放下了弓弩,不再那麼警惕了。
可那紫衣公子反而将弓拉得更開了些,箭已搭在弦上,徐宜來不及反應,那支箭“咻”的一聲就射中了她的臂膀。
徐宜驚呼一聲,跌跪下來。她穿得單薄,血色很快浸染衣袖,暈成一團。
那罪魁禍首卻渾然不覺,高揚起眉,惡劣的笑容勾在嘴角,“怎麼樣?本公子的箭術精進不少罷。”
大漢們像是習以為常的,谄媚地笑說:“公子不愧為南山王府的嫡長子,不僅才華橫溢,更是箭術過人哪!”
衆人又接過嘴來,絕不讓話落在地上。“可不是嘛,公子前兩個月才學習箭術,今天才是第一次來這山上打獵就能射中獵物!”
“就連公子的獵物也不是個尋常物,大夥兒瞧罷,這獵物還是個人呢!”他們瞄了地上的女孩一眼,又咧嘴笑開了。
其中一個身形瘦長的人撇撇嘴,“就是身材太過幹癟了,也太髒了些……”
倒在地上的女孩年紀不算大,肩膀上洇出深沉的血色,這便讓她的臉更加蒼白了。那一箭迅猛有力,旁人中了肯定得大聲嚷痛,可她卻很識相地沒有大喊大叫。
男人和紫衣公子并不想管她。這時山林的另一邊傳來陣陣窸窸窣窣的動靜,他們便收弓弩、快步跑去。
那長相溫和好看的少年皺了好一會眉頭,他似乎有些站不住,隻能微微俯身垂首喘着氣。
誰曾想,他攔住了這群人的去路,輕聲說:“若是皇後知曉了你的這般行徑,定然……不會讓你再去硯山打獵。”
硯山是司州最為壯觀的一座山林,也是最古老的。因其地勢好,即便是荒年,山上也有不少的樹木和獵物。
硯山是下一個打獵的目的地,父親要安排自己入宮,他近來學習了許多與之相關的規矩和知識。進入硯山就是父親給他的一份獎勵。
這是他求了許久才求來的獎勵,可不能黃了。紫衣公子霎時頓住腳步,眼睛裡露出懷疑和陰狠的目光,可看見少年這副冷靜卻虛弱的模樣,又笃定地說:“姑母是不會知曉的。”
“我可以去……告訴她。”少年輕聲。
“你敢?”
“自然敢。”溫和的人連挑釁也是溫和的,少年語氣淡淡眼尾上挑,卻足以掀起旁人心中的陣陣波瀾,他輕聲反問:“張公子以為我不敢嗎?”
紫衣公子的臉色變得鐵青,朝着少年吼道:“郁故行,你已經是個廢人了!我父親已經不再信你,郁國公也不會放過你。你現在就是一條無論走到哪兒都遭人嫌的狗,憑什麼以為皇後會信你?”
刀劍出鞘的聲音在寒風中更顯得泠然,紫衣公子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拔出劍指向那微微傾身虛弱少年的頸側。
“一個獎勵換一條人命,無論怎麼選好像都是張公子您賺啊。”
救她,不費吹灰之力,隻是随手的事情,何況還是紫衣公子故意弄傷的她。不救的話,也僅僅隻是少個獎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