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仍不死心。
可她最後還是失敗了。
沈大娘說的這些話,明明都是舊事重提了,徐宜聽了心頭還是有些堵。但郁故行不一樣,他聽得格外仔細、認真,目光始終淡漠、冷靜,聽到某些令他疑惑的地方也隻是微微皺眉。
……完全看不出來他在想些什麼。
徐宜失落地垂頭,身旁的婦人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言不許的壞處,她牽住沈大娘的手往屋裡帶。
走進屋裡,沈大娘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看到徐宜的臉色有些發白便住了口。
“小宜的身子可還好?”沈大娘擔憂地看着她,“要不先坐下罷,鄉裡的那棵四季桂又開了,大娘折了些,這就給你倒點桂花蜜來喝。”
徐宜彎起眼眸笑說:“不用啦,大娘。”
沈大娘看見這個笑容心裡有些發緊,連忙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哦我知道了,桂花蜜太甜了些,山泉水你總會喜歡吧,很清甜的。”
“大娘……”
“我這就去給你倒來。”沈大娘的心頭越來越沉,她說完不等徐宜回答就往裡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沈大娘才從裡屋走出來,腳步很慢,走到半路她還停了會兒,目光自始至終落到坐在木凳上的徐宜身上,從來沒有移開。
徐宜正擡眼就看見了停在半路的婦人。
她一手端着泉水,一手端着個大盤子,裡面放的都是些剛熱好的糕點,晶瑩剔透的,每個都長得格外好看。
徐宜見沈大娘在發愣,就要起身去幫她。但沈大娘搖搖頭之後就快步到了她的面前。
“等急了吧?”沈大娘将糕點放在方桌上,笑道:“糕點快趁熱吃吧,都是我今早備下的。泉水我怕涼了些便也溫了下,不過火候不是很大,山泉的清香味應當是還有的。”
日頭漸漸西落,就要染紅半邊天際。傍晚的風吹過樹梢,掀起一片林浪,其間的鳥鳴聲不斷。
——就要到晚上了。
她今晚就要去往京中了。
徐宜看一眼屋外,郁故行還是站在原處,他今日穿的是件煙青色的華貴衣裳,遠看與青灰色很是相似。年輕公子異常耐心地等着,觸及到她的目光并沒有閃躲,反倒是……溫柔地示意她可以再多待會兒。
“好啊。”徐宜拿起一塊桂花糕送到嘴邊,笑着應。
沈大娘也笑:“慢點吃,别噎着了。你不在的這些天,我就淨鑽研這些了,也幫不了你什麼……不過幸好,你還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說到最後,她帶着皺紋的眼睛又有些濕潤了。
“還有什麼比活着更好呢……”婦人有些茫然地說。
徐宜:“謝謝您,沈大娘。老長吏之後沒有為難你罷?”
沈大娘怔了下,反應過來才說:“當然沒有!那老東西不過就是狐假虎威,郡守不出面,他自是不敢造次……你這姑娘說什麼謝謝呢,真是的,這麼見外。”
兩人說了些家常瑣事、春日趣事,沈大娘談論起這些就有了原本的模樣,眉飛色舞地,“哎小宜你是不知道哪,那許大嬸又與她那酒鬼丈夫鬧掰了,兩人在田地中你追我逐的,許大嬸那勢頭可怕得很,沒人能勸得下來……據說是那酒鬼又在外面欠了些錢。”婦人歎口氣、搖搖頭再說,“誰讓許大嬸之前亂嚼舌根了?依我看哪,這都是她的報應……”
徐宜聽了之後也笑。兩人都沒有提及與屋外那位公子相關的話題。
天快要黑淨了,沈大娘點燃一盞燭台放在木桌上,又要興緻勃勃地開始說鄉裡的趣事。
“還有那隔壁村的……”徐宜卻趁這時出聲了,聲音平靜、溫和。“大娘,其實這次我回來是想向你告别的。”
“你……要去哪?”沈大娘蓦地僵住。
“我要去京中。”徐宜卻笑了笑,低聲羞澀地說:“屋外那位郁長吏就是我新找的替身。”
眼前的女子杏眼漆黑,燭火在她眼裡微微顫着,她穿得單薄,肩膀和腰身都很瘦削,明明她眉彎着、眼眸也亮着,卻莫名地給人一種疏離意味。
沈大娘很想勸勸徐宜,但她知道她勸不回了。
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依然是這樣。這個姑娘脾性倔,認定了就不會回頭。
“大娘知你做好了決定。”沈大娘遞一塊梅花糕點,“但我還是要多嘴一句,屋外那郎君面上雖笑着,心思可多着呢,更何況他還是京中派遣來的官員,這為官的人哪,都壞……”
沈大娘說了很多,到最後又揩起了淚,“小宜哪,你可千萬要珍重啊。”
“我知道。”徐宜站起來向她道别,“大娘你也要保重……我會回來看你的。”
*
天黑淨了,徐宜提了盞燈從屋裡出來,擡眼就能看見樹下那道修長、高挑的身影。
明明已經站了有一刻鐘了,姿态卻仍然舒緩優雅。
郁故行似是覺察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慢慢轉過身來,見到徐宜之後茫然的目光變得溫和明朗,話語之中還有幾分責怪:“怎麼不多待些時候,我能等的。”
徐宜有些發怔。
過去她喜歡夜獵,言許不能跟着她一同上山,他便常常在山腳下等她。不管她打多久的獵,他就隻會站在原地等她,怎樣也不惱。
徐宜那時候覺得夜裡山涼,若是不走動的話身子便會受涼,她就不肯讓言許跟她一起出門了,但言許偏偏要等。因此徐宜就隻能在打獵的時侯速戰速決了,可言許似乎發現了她的遷就,打趣地笑說,“怎麼不多獵會兒?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呀。”
末了他又補了句,“無論多久,我都能等的。”
……
“告好别了麼?”熟悉的聲音響在耳邊,竟讓徐宜一時分不清楚回憶與現實。
郁故行俯身接過女子手上的提燈,聲音淡漠、清朗,也莫名地讓人安心。
“走罷。”
待到走出沈大娘的小院後,雲層後面的月暈灑了下來,山腰上的那間小屋的瓦礫屋頂上集滿了月光,正銀燦燦的發着亮。
徐宜原本還沒有緩過來,她恍恍惚惚地跟在郁故行的身後,乍一擡眼就看見了那座木屋。
接着她停了下來。
走在前方的郁故行也停了下來,轉過身微微皺眉看着她。
“怎麼了?”他問。
不加任何思考、權衡的,徐宜仰頭輕聲問:“郁長吏……可對這裡的一切感到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