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還不算少。
徐宜随口問:“這些都是你要帶走的嗎?”
郁故行“嗯”了聲。
“想不到郁大人回京述職都還要帶這麼多東西,”徐宜用豔羨的語氣說道,“真是皇親貴胄啊……”
郁故行聽到“皇親貴胄”這四個字微眯了眼眸,随後才擡眼看向徐宜笑說:“在下不是回京述職,而是卸任回京。”
“你被卸任了?”徐宜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說:“司州和交州離得這樣遠,清和郡就算是在司州的西南邊界,與位于交州的京中也是隔了十萬八千裡,快馬加鞭少說也得七八日,朝廷哪能這麼快得知消息、并将你卸職?”
“徐娘子向來是聰明的。”郁故行說,“你猜猜是為什麼?”
徐宜沒理會他話語中的嘲諷,淡淡地分析:“郡守公子死了不打緊,一個纨绔死了就死了,朝廷不會關心,隻有曹闵會在意。但曹闵不同,他在清和郡隻手遮天,還與京中的權貴多有牽扯,甚至還掌握着他們的一些秘密。”她在郁故行漠然的眸光中繼續說,“所以曹闵的生死很重要,可以說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權貴們的監視下……但清和位于司州,離京中太遠了,他們即便有爪牙也不會這麼快伸到清和來,況且我之前在監視曹闵的時候,他時時刻刻都處在戒備之中,仿佛就是在防範那群人。”
“除非……”徐宜猶疑不定地擡眸對上了郁故行的眼睛。
郁故行沒有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下一刻他就彎起眸子問她:“除非什麼?”
徐宜蹙眉認真思考,慢慢說:“除非、除非有人一開始就知道郡守會死在……你的手裡。他提前串通好了這一切,提前告訴廷尉府的人你會殺死郡守,待到曹闵真的死了,恰如卸磨殺驢,他們便立馬将你給卸職了。”
“看來徐娘子的确很聰明。”郁故行的誇獎并不怎麼真心實意。
“是張渠罷。”見郁故行挑眉看向她,徐宜就知道自己說對了,“從長吏府高堂上的初次見面,你和張渠就不對付……哦不對,不是張渠,是他背後的人──那位北山王。”
她這三年沒少打聽京中的事情。許朝早就被這位大名鼎鼎的北山王給架空了,許朝的曆代皇帝不過是他的傀儡。當今的太後許離人還是北山王同母異父的妹妹,之前的皇帝恐怕還有些自由,隻這位登位不久的少帝早已徹徹底底地淪為北山王的傀儡,由他玩弄于股掌之間。
郁故行的眼睛裡露出意外、疑惑的情緒,不過隻一瞬就變得異常冰冷。徐宜從來沒有在這位年輕的長吏身上看到這樣冷漠的神情,即便是在高堂上審問,他也沒有露出來過,甚至在那時他的眼睛裡還隐隐帶笑,将深層的情緒藏得極好。
徐宜挑眉,她捕捉到了郁故行這些微妙的情緒變化。
不得不說這位郁長吏真是一個相當合格的政客,他漆黑的眸子微微垂下再擡起,就讓徐宜琢磨不定了,仿佛方才的他隻是一個錯覺。
他試探道:“徐娘子也知道北山王?”
徐宜别開眼:“聽過而已,郁長吏不必如此緊張……那天在高堂上,老長吏有說過,張渠是北山王府的長公子。”
“……是嗎?”郁故行的眸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北山王”這個人對郁故行來說,仿佛是個禁詞。
徐宜指尖微蜷,略有些不自在,她壓下心中的不自在,低聲說:“是。”
……
好暖和。仿佛置身于春日暖陽下,日頭好的緊。
風掠過臉頰,像是碰了下小草,柔軟、舒适,還殘留着一股清香味。
徐宜緩緩睜開眼,看到的是槐裡鄉那間簡陋木屋裡的天花闆。
“醒了?”
聽到這個聲音,她蓦地睜大了眼睛,心酥酥麻麻地一陣狂跳。如果不是身體重得像鉛,她定要坐起來抓住說話的這個人。
不然他肯定是要離開的。
徐宜皺緊眉頭,想要努力坐起來。雙腿使勁向上蹬,身子也往上在奔,她連五官都在用力,但身體好像被人禁锢住了,最後還是沒能起來。
她隻覺得自己的身子、雙腳,還有臉都越來越燙。
正當她燙得受不了了的時候,額上蓦地多了一片溫涼。
聲音的主人又開口了,十分的溫和、清潤,就像是山澗一般沁人心脾。
“不要亂動。”他接着問,眼眉皺起,“是有哪裡不舒服嗎?”
就是言許。
徐宜初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現下她算是确定了。
春光透過窗格照進來,照在身上格外令人感到輕柔、舒适。
随後她就被扶了起來,言許耐心地替她掖好兩邊的被子,端起放在桌上的薏米粥,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她。
徐宜一錯不錯地盯着言許,生怕一眨眼,他就不在了。
看得久了,她的眼睛一眨就掉出淚水來。
言許下意識地将那滴淚給揩了去,别開眼睛不自在地說:“……别以為這招就能讓我原諒你。”
“你明知道司州下雪會很危險,還偏要上山打獵。挑什麼時候不行,偏要挑這下大雪的日子。這次是命好,要是下次……該怎麼辦?”言許說這段話很快,他心有餘悸地說,語氣中還帶有幾分慶幸。“下次下雪不準再去硯山了。”
屋裡的門是敞開的,院外的景緻都能夠看得見,一片祥和春光。徐宜迷迷糊糊地看見院外歇着她的那匹驽馬。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就好了……”徐宜喃喃道。
言許看了過來,“什麼真的假的?”
他皺起眼眉:“說起這件事,我得好好跟你講講。”
“啊?”徐宜愣了。
“你居然會将他視作我。”言許看着她,像是很失望的樣子,“……你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嗎?”
驟然驚醒過來,徐宜發覺自己正挨着馬車的壁沿上睡覺。
然後她又發覺有什麼目光一直停在她的臉上。
徐宜警覺地看過去,好巧不巧的,正好對上了郁故行的那雙漆黑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