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又楷在開會,因此,不似平時的門庭若市,此刻他辦公室外連個人影都沒有,趙蔓枝終于可以任在眼睑裡包得辛苦的眼淚落下來。
她先把Cynthia走後的殘局收拾了一下,行政部的同事說,她走後沒多久救護車就把Cynthia安安穩穩地送去了醫院,并通知了家屬。她老公還在香港,趕最近的一趟航班過來,大約晚上八點才能到上海。
知道人一切安好,趙蔓枝終于能靜下心處理自己的爛攤子。她打開文檔,居中敲上“檢讨”二字,然後停了下來,看光标閃爍着,卻不知道從何處開始自己的檢讨。
客觀來講,她的出發點沒什麼錯,錯在方式。但如果這樣寫進去,泰半隻會激起莊又楷的怒火,除了讓他親自趕她走,在忏悔和檢讨方面沒有任何作用。
可如果要她寫下奴顔媚骨的語句,趙蔓枝又實在下不了手。
思考片刻,她開始搜索檢讨書模闆,一份份文稿參考着,摘進自己的文檔裡。林卓文來時,她正複制粘貼得認真,看清對方的模樣後,連忙把網頁關上,規規矩矩地起身行了個禮:“林總。”
林卓文擺擺手示意她坐,拉了會客區的椅子,坐在她面前不遠處,“别緊張,我來了解一下情況。”
“真的要開除我嗎?”她懸在鍵盤上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沒有的事。”看樣子,小姑娘是真被吓到了,說話也不像平時那麼伶俐。林卓文笑笑,想以此叫她放松下來,“炒鱿魚不過一句話的事,莊總如真有意,當着你面就打電話了。”
聽到這,趙蔓枝秀緻的眉才算展開些許。
她知道犯錯要承擔後果,卻也本能地期盼後果不會如此沉重。看林卓文的臉色,想來,自己的下場還不至于那麼糟糕。
“那,我會被換到别的崗位嗎?”她聽說過,之前有位實習生犯了錯被打發到東南亞去,不知真假。
林卓文搖頭,“不至于。”
其實是他也沒别的更好人選,現在這個情勢,誰不是靠近莊又楷千方百計讨好,為自己,也為自己身後的勢力鋪路?反倒是趙蔓枝的舉動,确确鑿鑿地證實了她出身清白,更不能換掉了。
“你跟我說說吧,怎麼把boss惹成這樣?”
趙蔓枝明白,現在林卓文是唯一可以說得上話拉她一把的人,自然事無巨細地交代了。還以為林卓文聽完要煞有介事地訓她兩句,不曾想,對方的神色相當耐人尋味,頂着腮,像是聽了什麼玩笑般哭笑不得。
自古諸事,向來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然依林卓文看來,這當局者也太迷了些。
趙蔓枝忍不住脾氣倒也罷了,莊又楷不是早已給Cynthia安排本地頂級私立醫院生産?實情有什麼說不得,非要這樣吓唬人?
實在讀不懂他的神情,趙蔓枝七上八下地倒了盞錫蘭紅茶遞過去,“林總,您來這麼久,都忘了備茶,真是不好意思。”
“唔該。”林卓文接過抿了口,茶水熱得正好,是最宜入口的溫度,無不顯示備茶人的用心。他頓了頓,垂眼看着色澤瑩亮的茶湯裡漾動的金黃光圈,開口道:“Mandy你其實很聰明,為什麼這個道理想不明白?”
趙蔓枝擡起臉看他,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助理是很有領地意味的崗位,不說旁的,工作時,你的重心隻能是boss一人,别的什麼都别管。你想啊,哪怕先把他哄好了,再見縫插針提Cynthia的事情,他能真的不管麼?”
林卓文語重心長,“集團運作在一個龐大而精密的體系下,話事人的心思比你想的更缜密。許多你想得到、想不到的事情,阿楷他都會顧慮到,早早未雨綢缪。你那樣發問,豈不讓他覺得你在責備?”
她到底年輕,全然沒想到這一層。
港島頂豪的後生,打小就按着繼承人的标準培養,是早早就該谙熟這些道理的,即便是半路出家被迫走上這條道路的莊又楷,也耳濡目染地學着這樣周全的思慮模式,可到底幼時驕縱慣了,性子難免不好琢磨,遇上趙蔓枝,就如同火星撞地球。
“抱歉,是我太片面了。”她不能否認自己對莊又楷有偏見,覺得他冷血,所以才對這件事的處理失去了判斷。
“OK啦,别自責,把這些話寫到檢查裡。”見勸慰有效,林卓文終于如釋重負地展了顔,“回頭發給boss,态度誠懇點。他這人吃軟不吃硬,可别再對着幹了。”
趙蔓枝應答不疊,“明白了,多謝林總。”
“别老林總林總的叫,多顯老。”他朝她伸出手,“叫我Gavin就行。”
她會意,淺淺握了下他掌尖,“好的,Gavin總。”
林卓文失笑,這丫頭對其他人倒是恭順有禮,偏偏和自己頂頭上司不對付,這算不算是,孽緣?
*
莊又楷的會開到五點,回辦公室時順手扔了一疊資料在趙蔓枝桌上,讓她整理出紀要來,等她忙完,人已經先走一步。
趙蔓枝想了想,把自己發自肺腑寫好的檢讨書和紀要資料一并呈放在莊又楷辦公桌上,又把今天的郵件篩完,check了明日日程,彙總成brief發到莊又楷的郵箱,才收拾東西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