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開上司與下屬這層關系,他們甚至不能算得上朋友。那些她自以為彼此拉近距離的瞬間,說白了,也隻是她妄想的一廂情願。
好不容易拎拎清,現在倒好,莊又楷再次向她伸出手,讓她步入鏡花水月裡。
絕對不可以。
趙蔓枝忖度良久,末了終于想好回應的說辭,笑得體面大方,“謝謝您的好意,但确實不趕巧,我與朋友約了Ocamp,前前後後有許多事情要忙,精力上沒法确保能兼顧兩頭。”
她深吸口氣,繼續道,“至于升學的事情,勞您挂心,我想憑我個人的條件與在寰業實習的漂亮履曆,正常流程也能拿到心儀的offer。如果需要您的reference letter,我也會不客氣地聯系您。”
莊又楷凝眄着她,忽然想起上一次在這間休息室的點滴。那時候趙蔓枝以為他冷心冷肺不關心下屬死活,氣沖沖找他理論,言辭激亢又犀利;而眼下她隻是站在那,平心靜氣、溫溫柔柔地說這麼一番話,卻讓他覺得更惱人。
體面得如同婉拒一位追求者,像是他在糾纏似的。
莊又楷的眼眸暗了一寸,交疊在小腹前的雙手,大指互相摩挲着,“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你确定?”
“是的,很确定。”
“好,你回去吧。”
那天之後,直到離開,趙蔓枝也沒再見到莊又楷。他忙着出差,但是以前行政助理的工作卻沒交給她,仿佛實習快到期限,她也就變成了一級保護動物似的,遊手好閑到最後一天。
正式離開寰業時,她把工牌、資料、公司物品收拾好還給人事,還篩查了一遍個人物品和電子設備是否攜帶相關機要,确認無誤後,把零零散散的東西裝在紙箱裡帶走。
Jennie送她下樓,乘的是觀光梯。高度快速下降,失重感從下到上彌漫全身,等再反應過來時,她已抵達一層。
原來她在寰業實習的一切記憶,告别起來,甚至不需要一分鐘。
“你表現那麼好,為什麼不留下來?”Jennie覺得可惜,“咱們酒店少了個大美人,我也少了個好飯搭,說着給你搞歡送party,你也要拒絕,就這麼孤零零地走了,好令人難過。”
“又不是永别!如果有機會,還會再見的。”趙蔓枝攔下一輛出租,坐進去,跟她揮手話别,“你快回去吧,拜拜啦。”
“拜拜,路上小心啊。”
黃浦江風從半扇車窗灌進來,把她的長發吹得亂七八糟。趙蔓枝無心整理,隻看着越來越小、越來越遠的外灘寰業,在心間留下一個落寞的句點。
離别從來不需要轟轟烈烈,因為真正的分開,往往悄無聲息。
正如她也沒想到,原來gym偶遇那次,就是與莊又楷見的最後一面。
以後或許還會在新聞、八卦、網絡頭條上看到他,可那時候他還是耀眼的星星,而她也不過千萬流量之一,是不知名姓的大多數。
趙蔓枝在家裡也沒待上幾天,就急匆匆準備返港。丁清姿女士百忙之中抽空送機時嗔她,一年到頭,見父母的時間最少。
趙之武就在旁邊笑,“你姑娘是有大志向的人,就任她飛吧,飛累了,想起還有個家就行。”
趙蔓枝鼻頭酸酸的,跟父母好好擁抱了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過安檢值機。好不容易在登機口坐下時,順手點開短視頻app,一則豪門聯姻的新聞跳入視線。
“壕無人性,訂婚宴都辦得這麼奢華!一看新人家底,女方有錢,男方更是富可敵國!”
強鼓點的視頻音樂伴随着紙醉金迷的照片和煽動性的文字,評論區全是“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千篇一律的吹捧富人的視頻,原本,趙蔓枝一概随手劃過的。
但偏偏這一條,她停了許久。
“女方是港島莊家的長女,亞洲女富豪也能排上名次的人物,男方更不得了了,号稱富可敵國的華裔……”
大合照裡,莊珮英一身龍鳳褂正處C位,笑得雍容端莊,她身側的男人雖已看出年歲,但風采不減,氣宇軒昂。
而合照的邊緣,慵懶端着酒杯,在這種阖家歡樂的場面裡,也隻是對鏡頭閑閑勾唇的男人,不是莊又楷又是誰?
原來他消失那幾日,是去參加家姐的訂婚宴。
卸下那層身份,她真的隻能隔着屏幕,從隻言片語的信息裡拼湊出他的近況。
之前從沒意識到,哪怕做好最壞思想準備的階級差距構想,也不及這一刻捧着手機的具象化體會。
他們原本就是天差地别,說不見,也許真是一輩子都見不到了。
忽然心被掏空一處似的,趙蔓枝的眼淚落下來,砸在屏幕上,恰好誤觸了點贊。那麼酸澀的淚水,卻澆灌了一顆漂亮的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