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能撐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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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屍間内。
竹钰辭逼着自己推開了門,一眼就看見了報告上描述的那具屍體。
經過爆炸燃燒,那具屍體已經不成人形,變成一具萎縮焦黑的骨架。全身好幾處斷裂,肋骨和牙齒殘缺不全,隻能從擺放整齊的颌骨和顱骨上,依稀辨認出一點英俊的骨相。
裡間冷氣充足,竹钰辭卻覺得自己從五髒六腑開始燒起來,高溫腐蝕,熱得他想要嘔吐。
他彎下腰,幾乎失去了走路的力氣,蹭在地上一點點挪過去。
好似過了一個世紀,他終于離那具屍體更近了些。
——這不是秦越柏。
扶在床邊,他費力睜大眼睛,看着那英挺的骨骼輪廓,荒唐地想。
他不知道秦越柏的骨架該長什麼樣,但眼前這副顯然不是——秦越柏一米九的身高,怎麼會就剩下這麼一點點?
這副骨架好陌生,見到他來都不打招呼的——這怎麼會是秦越柏?!
如果是秦越柏,他此刻應該會從床上坐起來,抹掉黑乎乎的泥灰,往他鼻梁上刮一下,問他有沒有被吓到。
見竹钰辭真的被吓慘,他就會趕緊順毛道歉,然後為了哄他,帶他去全球最好的地段挑樓盤,供他存放新買的橫笛。
竹钰辭盯着床上的骨架。
骨架一動不動。
目光掃過骨架斷裂處,想起驗屍報告裡說,那些都是爆炸前所緻的骨折傷,竹钰辭一雙眼睛又變成兩團濕潤的雨雲。
秦叔叔死前,到底得有多疼?
再沒有任何借口,再不能否認任何事實,他無比清楚地意識到,秦越柏死了,而且死得極其慘烈。
“三十二個保镖,都護不住你一個,怎麼回事呢,秦叔叔。”他跪在床邊,無力地質問道,“你有什麼頭緒嗎?”
“我有個猜想,你聽聽看啊——保镖精銳有限,你怕我有危險,就讓大部分精銳來保護我,你身邊隻帶了一些雇傭兵。”
他說着,哭腔越來越重,最後忍不住癟嘴哭出聲來:“可是、可是我能碰到什麼危險,我可以不去演出,我也可以不去學校的,我乖乖呆在家裡,你是不是就不會死……”
漆黑骨架上的斷痕太過刺眼,他不忍再看,滑坐在地,一張臉埋在雙手手心,眼淚一顆接着一顆砸到地上。
停屍間隔音很好,他肆無忌憚崩潰大哭,哭到上氣不接下氣,渾身抽搐,整個人在地闆上因心痛過載而蜷縮起來,從背後看去,像是一個不斷淌水的小墳包。
從演出到現在,他的聲帶僅僅得到了兩口水的滋潤,此刻嘶啞發幹,猶如下一秒就要滴血。
在他凄厲哀絕的哭嚎中,原本溫度恒定的停屍房突然變冷了幾分。
肉眼看不到的空間内,冷意漸生,有什麼東西從空落落焦黑骨架中穿出,凝成人形的黑影,飄在竹钰辭面前。
竹钰辭沒有察覺,兀自哭得顫抖不止,那道影子歎了口氣,俯下身子,将他虛虛攬在懷中。
或許是看他哭得一抽一抽,桃花眼紅腫一片,實在可憐,黑影猶豫片刻,又捧着他的臉,輕輕在他白瓷似的前額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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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黑影,自然就是秦越柏。
秦總在生前不信鬼神,對死後的世界不甚了解。他隻知道,沒有什麼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來領他入地府,他脫離了劇痛的身體,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他的小辭。
小辭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狼狽又凄慘,一時間,他沒有别的想法,什麼殺人真兇、背叛嫌疑人都想不起來,隻想給他的小辭擦一擦淚。
可是他沒有手。
——秦越柏起初隻是一個朦胧的“意識”,沒有四肢,也不能活動。過了好久,也就是小辭哭倒在地、看着快暈厥過去的時候,他越來越心急,這才凝成黑影,可以自由活動了。
竹钰辭感受不到他的存在,秦越柏想為他理順亂了的頭發,手指卻從他發絲裡穿了過去。但秦越柏沒有松開他,仍保持着環抱的姿勢,一下下為他捋着後背,像是給唯一疼愛的貓崽順毛,堅定耐心地給予安撫。
過了不知多久,竹钰辭終于哭累了,他雙目無神地望着床上那副骨架,剛要說什麼,一張嘴先打了個哭嗝。
真可愛。秦越柏不合時宜地想。
“其實有些事,我一直都很想叫你知道。”竹钰辭捂着嘴,鼻音很重地說,“雖然你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但,但我還是想說。”
生氣?秦越柏想,小辭又不沾那些圈子裡的龌龊事,他能闖下的大禍,最多也就是投資賠了。
這個倒沒關系,賠了就賠了,隻要他能坦誠錯誤,吸取教訓,錢多少都是可以再賺的。
他鼓勵地看着小辭:“我不生氣,你說——”
“——我喜歡你。”竹钰辭說。
話音落地,他長睫劇顫,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