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燈光照耀滿室，窗外雨聲綿綿，絕對安全的環境讓竹钰辭答了三四句就有些發困，紅唇微張，打了好幾個哈欠。

高姐見他有困意，由着他小小地眯了一覺，等他醒來之後才繼續話療。

“……執法局事涉機密，咱們不多說。”她笑道，“不過陳執法名聲在外，有他相助，秦總的仇很快就可以報了吧？”

竹钰辭點點頭。

“報完了仇，你有沒有想過給自己安排個假期？比如說，去什麼地方遊玩一圈，帶着秦總一起也好。”高姐循循善誘。

之前竹钰辭告訴過她，他把秦越柏的骨灰帶回了家，等他自己死後再一同入土為安。他态度執拗，高姐也順着他話講，反正這年頭帶骨灰出遊在文青中屢見不鮮，不是什麼特别怪異的事。

竹钰辭卻道：“沒有。”

這世上美景甚多，可大部分地方他都去過，秦越柏甚至還在各地給他安置了度假屋。如果重遊舊地，難免傷情；若去先前沒去過的地方，滿目陌生，孤家寡人，也沒趣味。

高姐：“那不旅遊也行，其他計劃呢？報仇之後，你總得放個假，歇一歇吧。”

“我沒計劃。”竹钰辭揪着絨面抱枕，下意識答道。

——所以殺親之仇報完之後要如何，他根本沒有想過！

高姐立刻反應過來，事情大條了。

“哦，走一步看一步，沒計劃也正常。”她強行綻出一個笑，盡量不引起這個敏感小Omega的警惕，轉移話題道：

“接下來周末，你還加班嗎？别了吧，你不休息，也得讓底下員工休息休息呀。”

竹钰辭笑道：“不是，姐，我看起來這麼像資本家嗎？”

他剛剛小眯一覺，臉上泛着粉紅，白襯衣領子敞開兩顆扣，顯出一截精緻的鎖骨。高姐望着他這般模樣，一時失語。

他這份幹淨利落的精英氣質與幾分迷離可愛融合得極其完美，絕不像萬惡資本家，倒像中州傳統童話裡以玫瑰為床、風露為飲的小王子，顧盼傾城，人人見之忘憂。

然而在童話裡，那位美貌小王子後果可不怎麼好。人道是情深不壽，慧極必傷，紅顔自古多薄……意識到自己扯遠了，高姐忙清空思緒，道：“我意思是，你别老呆在這種大廈寫字樓裡。”

作為專業心理醫生，高姐熟知現代人置身大都市會産生的種種負面情緒。或許親近自然本就是人類刻在DNA裡的東西，小Omega成日面對着鋼鐵森林、勾心鬥角，怎能不徒增壓抑？

她說得也有道理，竹钰辭想了想，還真想到了一個去處。

松山。

弗堪州邊郊群山連綿起伏，其中最高便是松山。山頂常年雲霧缭繞，樹木聳立，枝葉茂密，灑下斑駁如碎金的天光。

松家祖宅建在半山腰處，占地頗巨，雖年歲已高，幾經修繕仍顯堂皇氣象。

宅内花園彙聚各類奇花異卉，邊上設了處四角飛檐的涼亭。松家音樂傳家，這花園乃是古時大師專為賞樂所作，從涼亭的石材、紋路設計，到花園假山布局、流水回廊都有講究，能最大限度留住涼亭裡的樂器回音，使得餘音繞梁，袅袅不絕。

此時亭内有兩人各持一笛，樂聲幽然，音量并不大，卻如傳說中雲朵化成的聖水般淌至花園内各個角落，連地上的螞蟻都駐足細聽。

這兩人正是竹钰辭與松行。

一般景區很少能夠讓竹钰辭當天往返，就算中州周邊，也少有不預訂就能直接使用停機坪的景點。

于是竹钰辭思來想去，想到了松行這位師兄：松家交遊廣泛，後山專門有停機坪供友人停放私人飛機，十分方便。

一曲吹罷，松行持着橫笛品了品餘音，等餘音散盡、鳥叫蟲鳴的聲音重新充斥耳畔，這才開口：“還算不錯，沒完全抛下老師教你的東西。”

方才兩人一同合奏，每一個節拍都嚴絲合縫，格外默契。秦越柏早就拉下臉來，如今聽他用這種同出一門、隐隐排外的親密口吻說話，眸中深色更是濃黑如墨，将這鮮活明媚的花園硬生生瞪暗幾分。

“我怎麼敢辜負季老師。”竹钰辭笑道，“再說了，我也不敢辜負師兄送我這新笛子的一片好意啊。”

——小辭笑了。

秦越柏定定地看着他。

自他死後，小辭似乎還是第一次笑得這樣開懷。就好像，隻有在松行面前……他才能放下一些重擔，變回那個享受大學生活、被所有人簇擁喜愛的年輕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