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咖啡杯裝着的液體向上竄着白氣兒,裡面卻不是褐色的咖啡液或深紅色的茶,而是透明的、簡單的白開水。
用咖啡杯裝白開水,本應是不倫不類的搭配,在葉書手中卻分外和諧。
“咔哒”一下,杯子在付舟庭面前擱下,也将他敲醒。
“看你的模樣,應該是華國人吧?留學生嗎?”
付舟庭擡頭盯着他,還是沒說話。
此時『葉書』似乎才後知後覺自己太熱情了——第一次正式執行任務的療愈員,第一次見到主角,表現得似乎有些太自來熟。
他吐了吐舌頭,趕忙遮掩:“我看你的眼睛頭發像是華國人,難道是我認錯了?Jó napot(你好)?”
他換上了匈牙利語的問候,但付舟庭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垂下眼眸。
氣氛突然陷入了尴尬。
『葉書』撓了撓頭,神情有些許苦惱。突然,付舟庭突然開口——
“謝謝。”
很輕的兩個字,用的是中文。
也算是間接承認了華國人的身份。
随後付舟庭拿起咖啡杯,沉默喝完了『葉書』為他倒的熱水。
他的回應和舉動無疑是一種接納的信号,這讓『葉書』很開心,一時間又失了分寸,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話,企圖拉近兩人之間的關系。
“原來你真的是華國人啊!在這裡能碰到老鄉真難得。我祖父是華國人,我應該也算是華裔吧。看你年紀不大,應該還在上學吧?我二十四歲,剛畢業,應該比你大一點……”
他将精心設計好的那些背景全部複述一遍,用掏根掏底的方式企圖拉近關系——葉書默默捂住了臉。
當初的自己怎麼就沒發現,付舟庭眼裡的懷疑和戒備更深了呢?
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變得非常敏銳,通過付舟庭的表情變化,随随便便就猜出他現在心裡在想什麼。
比如,現在的付舟庭正是最小心謹慎的時候,為了活命,對周邊的所有人都充滿了猜忌和戒備,而此時突然出現又過于好心的陌生人『葉書』,完全正中紅心。
『葉書』一直說到口幹,付舟庭隻是偶爾回應一聲“嗯”,“是嗎”之類的語氣詞。暗地裡卻将他從頭到尾打量了個徹底,眼神晦暗難辨。
葉書不禁為自己捏了把汗——難道那個時候,付舟庭已經看出來自己是刻意接近他的了嗎?
可當初的付舟庭,并沒有抗拒他的接近。
隻見『葉書』說完後擡頭問他:“要吃點東西嗎?這是我房東太太的店,我在這打工,我做點東西給你吃吧?”
付舟庭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用了。”
完全是身體本能的反應,讓他決絕一切不懷好意的陌生親近,眼前的人突然出現,又表現得過于熱切了,讓他下意識地戒備。
他起身就欲離開,可剛站起身卻發出一聲悶哼。
他的腿受傷了。
先前太冷,麻木得都感覺不到疼,現在緩了過來,每動一下都是難以想象的劇痛。
主線是怎麼形容的來着——付舟庭這次受傷嚴重,足足養了兩周。
『葉書』眼裡閃過憐憫,然後毫不猶豫地起身,将人按回座位。
“吃完東西我送你回去——别急着拒絕,你腿上的傷挺嚴重的,要是放你這麼走了,我可良心不安。”
“……嗯?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啊,我可是醫學生,救死扶傷,不是應該的嗎?”
『葉書』毫不畏懼地對上他懷疑的視線,然後轉身又進了裡間。
片刻後,他從櫥櫃裡拿出一個小湯鍋,還有兩顆拳頭大的、紅豔豔的西紅柿。
西紅柿很飽滿,光滑的表皮上還沾着水,被青年拿在手裡,與白皙的膚色呈現出鮮明的對比,顯得更加鮮嫩欲滴。
而那雙藍色的眼睛,帶着盈盈笑意,直直地望向他,直白簡單,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
“番茄蛋花湯——你應該喜歡喝吧?”
『葉書』笑着舉起西紅柿給他看。
付舟庭似乎愣住了,很久都沒有回答。
“不說話就當你同意啦。”
『葉書』語調輕松地說完,不給他任何拒絕的機會,幾分鐘後,西式咖啡廳裡飄起中餐的香氣。
付舟庭沒再說話,隻是一直盯着那個背影,在工作區忙前忙後。
葉書再一次讀出了他心中所想,這一次甚至不是通過表情神色,而是付舟庭的想法如同字幕一般,直接寫進了他的腦海裡。
暫且相信。
不過這一份相信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因為眼前的人撐着下巴坐在對面,看着他喝湯時,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是吧,還是露出了破綻。
他會說什麼呢?
惡意的揣測再度甚嚣塵上:或許葉書和先前騙他來匈牙利的人是一夥的,用一點點善意再騙他一次,再找機會将他徹底解決。
付舟庭的眼神冷了下來。
同樣的錯誤他不會再犯第二遍。
他暗中觀察着『葉書』的一舉一動。『葉書』一直在看他,雖然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卻始終耐心地等他喝完。
許久未曾嘗過的熱湯溫暖了冰冷的腸胃,付舟庭的思維也愈發清醒。
一小鍋番茄蛋花湯總會有見底的時刻。在他放下勺子的那一刻,對面的人總算開了口——
“你有地方住嗎?在這有親人嗎?”
他搓了搓手,似乎有點緊張和局促。
在打探他的信息。
果真,他是國内那些令人惡心的“親人”故意派來接近他的。
付舟庭嘴邊挂上一抹嘲諷的笑,眼神變得愈發冰冷。
設計得如此精心恐怕費了不少力,可惜是白費功夫——他那個好祖父實際上什麼底牌也沒有留給他,沒有任何打探的必要。
他不欲再回複,扶着桌起身。
一隻手拉住他的外套。
“我就住這樓上,這麼晚了,不然今天就在我這湊合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