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個局外人。

可明明那雙手在幾分鐘前還托着他的身體，為他遮住了迎面刺來的冷風，不曾松放半分。

付舟庭現在的樣子，讓葉書心底生出些許不安。

他想了想，将這份不安轉化成了行動——前半段非常配合檢查的小貓咪突然開始躁動，原本緩下的呼吸頻率又開始加促，不停扭頭朝外看。

他突然開始抗拒蘭婷的接觸。

之前的相處中從未發生過類似的情況，蘭婷立刻敏銳地發覺到了小貓咪的異常，結合動作，不難分析出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她看了一眼小貓咪隐隐啜着淚的漂亮眼睛，又看了一眼門外沾着如同雕塑的付舟庭，半晌，才遲疑道：“付總，你要不離近些？”

小貓咪也喵嗚了兩聲，像是在配合她說的話一般，眼巴巴地望向付舟庭。

半分鐘過去，一分鐘，兩分鐘。

就當蘭婷要放棄的時候，付舟庭終于動了。

高大的身軀靠近診療桌，投下一片陰影，将小小一團貓咪完全籠罩住。

蘭婷趕緊道：“你可以摸摸它的腦袋，安慰一下他。”

付舟庭瞥了蘭婷一眼，不置可否地伸出手。

他已然做好了被抗拒、被報複的準備——沒有受害人會在受到生命威脅後企圖從施暴者身上尋找到安全感——如果貓咪想要咬他洩憤，此刻就是最好的時機。

可小貓咪沒有。

在他的手遠遠還沒有到達之前，小貓咪已經自己貼了上來，主動把腦袋往他的手心裡蹭。

典型的撒嬌表現，讓在場的兩人都有些愣住了。

蘭婷目光微妙，帶着些許懷疑：“你這幾天和小家夥相處得……還不錯？”

付舟庭垂眼看向貓咪，似是默認，小貓咪則是努力地蹭着身側的這隻手，悄悄用自己的溫度讓冰涼的指尖一點一點地回溫。

這副溫馨的主寵互動讓蘭婷稍微放下心來，猜想小貓咪脖子上的傷應該是不小心弄上的，不過看付舟庭這麼擔心、立刻趕來的模樣，他和小貓咪應該相處得不錯。

心态放松之下，她随口問了一句：“是玩繩子不小心被勒住了嗎？以後注意一點。”

出于貪玩調皮而不小心用繩子或毛線把自己勒住——這種情況以往并非沒有先例。

但付舟庭卻直截道：“我掐的。”

蘭婷直接在原地僵硬成一尊雕塑。

好半天她才小心翼翼的擡眼，用餘光悄悄觀察，付舟庭一直低着頭，目光沉沉地落在貓咪身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周遭氛圍開始凍結，如墜寒窟。

蘭婷感覺到她的後背開始微微涔出冷汗，心跳也開始不停加快。自從她轉行當寵物醫生以來，在面對貓咪和寵主時，從未有任何一次像現在這樣緊張，連呼吸都開始不自覺地放緩。

這種久違的感覺讓她回憶起一次打掃書房時，在程允那裡不小心看見的診療記錄。

付舟庭對于周遭的一切事物都保持着異常高的警惕性，他的體内像是藏着一隻時刻緊繃着肌肉、随時準備反撲的巨獸，一旦身體判斷有任何危險靠近，就會毫不猶豫地露出獠牙，扼住獵物的喉嚨，直至對方失去行動。

聯想到剛進門時付舟庭對小貓咪刻意的疏離，蘭婷覺得，這次應該也是同樣的原因。

蘭婷開始後悔了，她開始質疑自己，将這隻貓咪交給付舟庭是否是個正确的決策。

即便手中這隻小家夥再怎麼通人性，也依舊隻是一隻充滿野性的動物，任何不經意間的警告、哈氣的本能舉動，都有可能會導緻這隻幼小的貓咪會折在付舟庭手中。

蘭婷思索片刻，心中有了決定。她先是深吸一口氣，努力表現得與平常無異：“以防萬一，今天上午先放在我這兒觀察一下吧。”

她叫來正在值班的小護理，道：“你先把它抱到隔間去。”

小護理應了一聲，動作麻利地抱起貓咪，與付舟庭擦肩而過時，懷裡的貓咪叫了一聲，男人似乎擡了擡眼，卻并沒有表達出反對意見，默許貓咪離他而去。

小貓咪無力反抗，就這麼被帶到了相隔一道玻璃幕牆的隔間裡。

這是一間為貓咪特地準備的觀察室，一般辦理是出入院的貓咪用來等待主人完成手續的地方，直接與診療室相連，其他三面牆上都裝着許多高高低低貓爬架，剛剛打掃消毒過的地面整潔而幹淨，上面散落着許多可愛的毛絨玩具。

剛落地，葉書撒腿就往外跑，可惜四隻小短腿根本趕不及，葉書隻能眼睜睜看着小助理提前一步将玻璃門關上。

每一次來到蘭婷這兒都會讓他感覺不太妙，聯想到上次差一點被其他人領養，葉書就沒法安心在這呆下去。

他得看着付舟庭。

走地貓的視野太過受限，于是他将目光放在了玻璃幕牆上吸附着的貓爬架上——不行，太高了，他的小短腿根本跳不上去。

于是他又轉向地上散落的玩具——壘高一點再踩上去，或許可以？

重的挪不動，小的不夠高，葉書逡巡一圈，最後看中了一個紅彤彤的、仿西紅柿的毛絨玩具。偏圓的造型或許可以用爪子推動，然後就可以踩在上面了。

動物都是通靈性的，有些話蘭婷不想當着小貓咪的面說得那麼直白，現在可以了。

她深吸一口氣。

“付總，如果您不願意養這隻貓的話，我可以為它再尋找别的主人。”

緊張讓她不自覺換上了恭敬的稱呼和語氣。

作為一個寵物醫生，她需要對小貓咪的健康負責，類似的事情若是再度發生，後果不堪設想。可先前又是她主動提出讓付舟庭領養小貓咪的，所以這話她說得沒什麼底氣。

她忐忑地等待着付舟庭的反應。

此時的付舟庭正居高臨下地望着貓咪。

他的一句話就能夠宣告小貓咪日後的命運，而并不知情的小貓咪正在吭哧吭哧地努力。

西紅柿玩具要比小貓咪的身體還要大上一圈，好在裡面的内容物很輕。小貓咪使出了渾身解數，甚至用上了牙齒，半拉半拽着西紅柿艱難前行。

西紅柿被一點一點推到了玻璃門邊上。

小貓咪手腳并用，顫顫巍巍往上爬，過程并不順利，過于柔軟的表面一踩一個凹陷，中途差點借不上力滾落下來，好在最後還是讓他站了上去。

可惜，還是太矮了看不見。

葉書一陣沮喪，一屁股在西紅柿上坐下來，喘着氣。那雙藍色的眼睛裡又開始泛起星星點點的光，濕潤的鼻尖翕動着——

——看上去很委屈。

付舟庭失神許久，才被蘭婷一聲提醒喚回。

“付總，您是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