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外的渠水已經覆蓋一層厚厚的冰晶,天空之中挂着一輪圓月,冷風呼嘯,滿地冰雪。
岸邊的枝桠被風猛的吹動,大雪紛紛揚揚而下,半個人影也見不到。
宮宇之中,重重帷幕之後,商瑾清身着一襲素白色斜襟袍裾,外面罩着一件禦寒的苎麻中袖外衫,内服平褶百疊裙,裙擺下露出一雙布鞋。
月色下,晚風吹動商瑾清的袖擺,殿宇之中點了許多燈盞,有幽微的燭光在朦胧的燈盞裡明滅的亮着。
商瑾清的面容在月光映照下勝雪。
思緒回到了現世當中來,面前傅榮正看着她,在準備聆聽她奏響綠绮。
和傅琮喜歡虛無缥缈之音不同,傅榮喜歡端莊的祭祀之音,商瑾清不敢彈奏靡麗之音,隻是奏響了禮樂《韶》,有奉承傅榮的意思在。
因為了解傅榮的逆鱗在哪裡,商瑾清不敢賣弄,隻是一味的彈奏禮樂。
寒冬臘月的時候,屋外清雪紛紛,手指彈奏在清脆的琴弦之上,滿室更顯清寂。
彈奏的不過是清心音,可人心何嘗清靜。
傅榮聆聽瑾清的樂聲,覺得和昔日瑾清慣常所彈奏的放蕩鄭聲完全不同,更加覺得阿苡與瑾清根本毫無相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其實商瑾清何嘗不想日日彈奏禮樂《韶》,她何嘗不認同傅榮的理念。
當年在雲夢山的時候,無憂無慮,瑾清是灑脫天真爛漫、無拘無束的,畢竟人生苦短,為何不可及時行樂,她那時候僅僅隻是為自己而活。
到了後來知曉了家族的仇怨,肩膀上的擔子重了,又覺得現世過于痛苦,選擇以放蕩縱情聲色的面貌去面對。
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心态,轉變的原因便是得知身世的真相,她内心的痛苦,傅榮是不會懂得的。
往昔尋歡作樂的場景給傅榮留下的印象太差,傅榮對瑾清的評價難以改觀而已。
她的琴音技藝十分高超,再一次使得傅榮驚詫。
樂曲在暖殿之中奏響,傅榮的神思漸漸平複下來,斜倚在枕塌之上,陷入假寐。
傅榮沒說停,瑾清不敢停,拂動手指彈奏琴曲十分賣力。
這把琴琴音如珠玉泉流,沁人心脾,果然是舉世無雙的好琴,就連平生用過許多名琴的瑾清都對此贊不絕口。
能夠使得名琴現世,傅榮總算是做了一樁她滿意的好事情。
傅榮覺得,面前之人雖然神情與瑾清有幾分相似,但阿苡比瑾清要強太多,甚得他心。
聽完阿苡奏樂之後,傅榮覺得身心沒來由的舒暢,舒展了眉目,誇贊道:“你的樂聲甚好,深得我心。”
往昔想要教導瑾清得事情,教了瑾清千遍萬遍她也學不會。
在阿苡這裡幾乎完全得來不費功夫,她得所作所為令他很滿意。
聽聞傅榮開口,瑾清止住了奏樂的手,在傅榮座次下首跪拜下來,“世子殿下謬贊了。”
瑾清忽然之間想到了昔日陸宜瑗的話,擡眼朝傅榮看去,想到若是陸宜瑗能聽到傅榮誇贊,不知道會有多高興。
但是現在陸宜瑗是聽不到了,隻能她代她高興。
商瑾清道:“若是世子殿下喜歡,阿苡便時常奏樂給您聽,可好?”
聽得此言,傅榮忽然認真的朝瑾清看來,似乎是在端詳阿苡此時此刻的模樣和神情,想直到她是以什麼樣的心态說出這句話的。
探究出結果,除了獻媚讨好,還有什麼,她想在東宮乃至于在绛都站穩腳跟,不攀附權貴怎麼能行。
她想要為他所用,而他剛好給她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機會。
寄希望于入東宮成為琴師,難道不是為了謀求後局,這一點傅榮雖然心知肚明,卻沒有戳破,他縱容阿苡在他的身邊施為,隻是想看看他們到底想做什麼,隻是給了他們一個突破口而已。
傅榮一直挂着漠不關心的容色,聽聞商瑾清的話語,忽然沉吟了須臾,繼而展顔說道:“好啊,你能有此心,我心甚慰,若是祁國人都能如你這般,那便好了。”
聽到傅榮談起祁國人商瑾清的心裡暗暗緊張,覺得傅榮話裡指代的人,是陸嘉浠。
這具身體的原主是陸嘉浠的親妹妹,瑾清覺得若是傅榮知道他現在在和陸嘉浠的親妹妹說話,肯定會更高興。
畢竟有了可以和陸嘉浠談條件的籌碼,陸嘉浠流亡在外,對于延國來說始終是一個威脅。
陸宜瑗的兄長陸嘉浠年紀雖輕,是七國名士,因籌謀而聞名于世,姿容出衆,平素喜文,性子沉靜寡言少語,得到祁國國君的青眼,時常能夠入宮侍奉。
自從周天子大權旁落以來,七國紛争不斷,陸嘉浠經常入宮向祁國君主獻上謀略,以期能夠吞并六國,隻可惜祁國君主昏聩無能終非良主。
延國對有吞并六國之心的祁國忌憚不已,同樣派出士人不斷遊說,以期拉攏鄰國抗擊不斷坐大的祁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