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乩野一句“殷娘子”,便将殷樂漪和安昱之間裝着互不相識的窗戶紙給捅破了。
盡管如此,安昱仍将自己的頭顱垂得很低。
他與殷樂漪之間不過隔着數步,但自殷樂漪的身影不再被陸乩野遮擋後,他便擋住了自己的臉。
一擡首便能相見,安昱選擇避而不見。
殷樂漪忽的憶起幼時,她與安昱在皇宮裡也曾一起玩樂、讀書,何曾像眼下這般,即使面對面也隻能裝作不視、不見。
殷樂漪輕吸了一口氣,回答了他:“不必了。”
安昱依舊垂首,沒有直起身子。
殷樂漪回頭看向陸乩野,“陸少将軍,我們走罷。”
陸乩野眉尾輕挑,不置可否。
他二人結伴走後,安昱這才緩緩直起身,面上挂着兩行清淚。
他獨自在寒風中伫立許久,待風吹幹了眼淚後,他這才恢複如初,向着原路折返。
驿站今夜因周骞和殷樂漪的事,緻使駐守驿站的士兵整夜未眠,副将被主将的狼抓傷,重要的戰俘芙蕊公主又丢了,他們都以為今夜過後自己腦袋要搬家。
誰承想,芙蕊公主卻在子時又被主将的狼,安然無恙的送了回來。
這一夜實在是匪夷所思,他們都提心吊膽,本以為第二日會等到啟程離開鄯州這地方的軍令,沒想到卻先等到了主将要剿匪的消息。
安昱借了驿站的議事廳和魏軍商讨剿匪的事宜,陸乩野坐主位上靜靜聽着,手中執着一盞茶,未曾參與談論。
傅謹聽完了安昱的話後,指出一點,“刺史說了這麼多,卻漏了山匪的老巢,是遺漏了還是不知?”
安昱尴尬地笑笑,一旁的李磐陰陽怪氣道:“他要是知道山匪的據點,早領着範陽侯手下的那幫老兵殘将上山去了!”
“不知道山匪老巢,這山上都墊了那麼高的雪,時不時刮風下雪,這幾日的功夫我們又怎麼找得到?”
“傅謹兄弟說得是啊,如今正下着大雪,讓我們魏國的兒郎貿然去山上找山匪據點,到時候山匪沒找着,咱們的人先困死在裡面了!”李磐沖着陸乩野的方向拱手施禮,“陸少将軍,依下官看剿匪一事還是算了吧,咱們魏國的兒郎好不容易打了勝仗,都盼着平安班師回朝呢……”
安昱怒斥李磐,“李磐!幾月前還未入冬,若非你不願借兵給我上山,那群山匪的據點我早已找到,眼下我們又怎會如此被動!”
你一言我一語,眼看這二人要在議事廳内争論起來,陸乩野将茶盞放到了案幾上。
聲量不大,卻讓安昱和李磐都閉上了嘴。
兩人走到廳正中,向陸乩野賠禮作揖,異口同聲道:“少将軍恕罪……”
陸乩野目光徑直掠過他們,看向走進廳的傅嚴,“如何?”
傅嚴回禀道:“公子,消息都放出去了,不出兩日必會傳到山匪的巢穴。”
安昱詢問道:“莫非陸将軍已有破解之法?”
陸乩野漫不經心,“我聽聞那群山匪之中多有從前效力于範陽侯的将士,範陽侯自刎之後,他們不願遂安刺史歸降于我魏國,這才落草為寇。”
安昱面色一僵,顯然是被陸乩野說中。
“如今我大魏兵馬下榻鄯州是為糧草而來,這幫山匪對我們大魏将士懷恨在心,必然會下山來打劫糧草。”
安昱思忖片刻,遲疑道:“山匪不過百人,即便他們……心懷怨恨,恐怕也不會蠢到來劫陸将軍三十萬精兵的糧草。”
“大魏的糧草他們不敢劫,普通商隊的糧草難道他們還不敢嗎?”
安昱這才恍然大悟,他們扮作商隊為魏國将士運來糧草,必定會引來山匪劫持。
從前陸乩野兵臨鄯州之時,安昱曾在城門上見過陸乩野一面,彼時他對陸乩野除了怨便是恨,何曾想到今日居然要借他援手來解鄯州之困。
思及此,他看向陸乩野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唏噓之色。
經那夜水榭之事後,殷樂漪本就算不得整潔地衣袍,變得更為髒污不堪。
她從前嬌生貴養,享有數不盡的绫羅綢緞,宮中的繡娘每月變着花樣的為她做衣裙,她又何時嘗過穿舊衣、髒衣的苦頭。
但這冬日實在嚴寒,她又多次飽受風雪摧殘,嘗盡了受凍的苦。魏軍又未曾給她這個階下囚分發禦寒的衣物,是以即便她自己身上的衣裙再不堪,她也隻能穿在身上。
但殷樂漪今日在院中收到了一套嶄新的襦裙。
她回到房中生疏地換上,對襟上襦布料柔軟貼身,齊胸裙保暖卻不厚重,還配有一件滾了毛邊的夾襖。
雖比不上她從前做公主時所穿的那些衣裙華貴,可極為禦寒,對于如今的她來說正是雪中送炭。
隻是殷樂漪不知究竟是誰送了她這身禦寒的襦裙,她醒來時,襦裙便被布裹着放到她屋外,也未留有任何紙條。
她在屋内思前想後片刻,送她這套禦寒襦裙的人,恐怕也隻有安昱。
那夜相遇安昱便開口想要送她一套衣裙,被她婉拒了,所以今日她才既未露面也未留下隻言片語,悄無聲息地将衣裙放到了她屋外。
理清了這套衣裙的來龍去脈,殷樂漪惆怅的坐在窗邊。
正這時,院門被人從外打開,陸乩野的屬下傅謹走進來,手裡還提着幾大塊生肉。
躲在院中某處角落的止戈飛撲過去,一口叼下那塊肉,低頭吃了起來。
這場面看上去很是血腥,殷樂漪以袖掩鼻,害怕自己作嘔。但或許是那夜止戈從周骞手下救過她,她竟又覺得這一幕尚可忍耐。
等到傅謹喂完止戈,止戈又是幾步奔走躲進看不見的角落裡,她這才從屋内走出去,叫住傅謹。
“是陸少将軍讓你來帶我過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