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十一年,白山鎮,青石客棧。
最近天冷得厲害,這幾天更是飄飄揚揚地下起了鵝毛大雪。柳折怕冷又不喜雪天,睡得很淺,剛過卯時便睜了眼。
側耳聽着,似是客棧裡的人都還沒起,他洗漱完後,随手扯了件襖子便出了房門。
撥開後院的門簾走到客堂内,他這掌櫃的也算少有的自己開了趟門。
雪似乎剛停,但風還沒停。
門剛打開一條縫,嗖嗖冷風就順着領子直直灌進胸口,柳折忍不住打了三四個哆嗦,在内心來回掙紮了好幾遍才忍住沒又把門合上。
等客棧大門完全打開,室外涼氣和屋内暖氣融合,也漸漸吹散了柳折的倦意。
低頭看去,他忽然發現門外多了個圓滾滾的雪坨。
柳折還以為是鎮上哪個調皮孩子在店門堆的雪人,正要回身進門,卻又發現不對勁。
……
什麼雪人,那是個人。
柳折心裡一驚,連忙跨步過去,要把人搬進屋裡。
隻見那人面色青紫,渾身上下都落滿了雪,雙唇緊閉,看不出是死是活。柳折連忙伸手探了探的鼻息,發現還有氣時微微松了口氣。
就在他還在賣力搬着這塊冰疙瘩的時候,後院那邊再走出來一個人。
看見柳折這樣,他連忙沖了過來幫忙,焦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人怎麼凍成這樣。”
柳折搖搖頭,“何晏,你先把廚房的爐子拿來給他烘烘。”
何晏連連點頭,很快便從廚房内提來一個小爐子,放到旁邊。
不等柳折再吩咐,他又一拍掌,“還趕緊去找大夫,掌櫃的,你先看着他。”
柳折無言點頭,待何晏跑出門外後,便再關上了大門,靜靜地打量起地上這人。
這人身型又高又壯,五官周正,眉峰卻耷拉着,有種微微的憨厚感。身上的衣服料子又粗又薄,皮膚也又黑又糙,手上有一層厚厚的繭,虎口處還有大大小小幾塊看不出新舊的傷痕,看起來是個常年做力氣活的人。
看着看着,柳折微微分了些神,思緒似乎飄回了很遠的以前。
也是這樣的雪天,也是推門便看見一個倒在門口的人……
柳折默默晃了晃腦袋,伸手把炭爐挪得近些,細細替地上這人烤着。
這時,客棧的雜役柳歸雲也從後院走了出來。
見柳折蹲在地上用爐子給一個陌生人烤暖,他好奇地湊過來看看柳折,又看看地上這男人。
他的目光來回幾趟,柳折忍不住回頭看他,無奈道:“小雲,别看了,取塊熱毛巾來給他擦擦臉。”
柳歸雲眨眨眼,笑着點頭,随即轉身進了廚房。
廚房裡正好燒着一鍋熱水,想必是何晏起床時如往常一樣,先往爐竈裡添了柴才走出來。
很快,柳歸雲便拿着一塊熱毛巾走了回來。
柳折此時已經坐到一旁雙手抱胸發呆,看見柳歸雲後便揮了揮手,“你去弄吧。”
柳歸雲毫不遲疑,點點頭就走到了他身邊蹲下。
他給男人擦臉的動作極輕,一時間,屋内隻剩兩人淺淺的呼吸聲,和炭爐内煤炭燃燒的聲音。
何晏的的動作很快,柳歸雲這頭剛擦到一半,他已領着鎮上醫館的齊大夫進了店。
兩人看起來也是跑得極其匆忙,頭上肩上都落了不少雪。
柳歸雲連忙給大夫騰開位置,順便拿着已半涼的毛巾轉身回了後院。
齊大夫也不嫌棄客棧這地面髒,徑直坐了下來細細地給男人把脈,再探了探鼻息。
良久,他才就着何晏的攙扶站起身,轉身對柳折道:“柳掌櫃,這人應該是幾天沒吃過東西,再加上天氣寒冷,才暈過去的,并無大礙。老夫開幾劑藥給他暖暖身子,再好好休養幾天,以免落下病根。”
柳折也站起身謝過大夫,沖何晏道:“去櫃台那邊給齊大夫拿筆,銀子也結一下。”
齊大夫笑着道謝,回頭看了眼地上的男人,又委婉道:“對了,柳掌櫃,這地上恐怕有點涼。”
……
男人的穿着和客棧的石磚地面太過相襯,忘了他還可以睡床。
送走齊大夫後,柳折又看着地上的男人犯了難。
男人長得健壯,把他從門外拖進這幾步之遙的客堂簡單,可把他扛進後院卧房的床上屬實不太容易。
柳折喊來何晏和柳歸雲,指揮道:“我左手,何晏右手,小雲抓着他兩隻腳。”
說着,他還比劃了個甩的動作。
“……”
何晏看了眼柳折的手,又看了看柳歸雲的身闆,片刻後才緩緩道:“掌櫃的,不如你們倆在兩邊扶着,我把他背進去吧。”
柳歸雲看起來也不大想碰男人的腳,在一旁猛點頭。
柳折偏頭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從善如流地應道:“就按你說的辦。”
于是,柳折和柳歸雲照何晏說的,将男人架到了他背上。何晏雙腿一曲,腰部發力,輕松将男人背了起來。
他背着人彎腰走過門簾,踏入後院時,突然問道:“掌櫃的,送他去哪間房?”
聞言,柳折快速掃了一遍院内布局。
後院不大,隻有一間廚房、三間卧房、兩張靠在牆邊的小闆凳、正中央的一口井,和院角的一棵老槐樹。
柳折獨自住一間,但男人來路不明,救他一命也不至于給那麼好的待遇。
何晏和跑堂江青田一間,可江青田至今未醒,想必還流連于夢中,此時把人擡進去,免不了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柳歸雲和賬房孫子喻睡一間,現在柳歸雲就在身邊,孫子喻這幾天外出收賬,不在鎮上……
柳折伸手一指,一錘定音,“去那吧。”
何晏很快也明白了他的用意,進門後徑直把男人放到了孫子喻床上。
男人少說也有不少分量,饒是何晏身材高大,也實在難免有些腰酸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