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人回應。
那少年根本沒看這邊，正扭着身子定定望着客棧一角。
孫子喻順着他目光看去，發現那邊的是正在收拾桌子，臉上仍留着笑意的柳歸雲。
他清咳一聲，輕聲道：“這位客官？”
老翁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又給他一肘子，微微擡高了音量，“付錢！”
少年郎被吓一跳，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從包袱裡掏錢，“我們是平陽城過來的，這位是我們陶掌櫃的，我叫陶萬裡。”
“陶老爺，陶小兄弟。”孫子喻禮貌點頭，清點過銀兩後，便叫來江青田，帶他們上樓。
老翁和陶萬裡二人進房關門，便雙雙松了一口氣。
老翁想起柳折剛那不聲不響打量他們的眼神，還有些後怕，擡手就拍了陶萬裡腦袋一巴掌，嫌棄道：“看看看，就知道看，被姓柳那小子看出來怎麼辦！”
聲音中氣十足，哪裡還有剛才老态龍鐘的模樣。
“師父。”陶萬裡摸着頭，委屈地癟癟嘴，“反正他不是沒看出來嘛。”
老翁自顧自倒茶，頭也不擡，警告道：“下次别瞎看了。”
陶萬裡眨眨眼，倏地又笑起來，“師父，我剛好像對那個小雜役一見鐘情了。”
“……”
*
是夜。
客棧熄燈打烊，店内六人圍坐一桌，晚飯吃得差不多，閑閑地開始聊起了天。
說書人江青田架勢一起，就把飯碗當醒木，往桌上一拍，“說這紀妙空紀神偷，那可是膽大包天，肆意妄為。上至皇親國戚，下到鄉紳惡吏，他是無一不偷，無一不取！”
“近些日子，白道各大門派的武林秘籍連續失竊，昆侖派秘籍更是險些被那賊人得手，江湖上頓時人心惶惶，傳聞不斷。”江青田放緩語速，壓低聲音道，“一說各大派掌門監守自盜，二說魔道卷土重來，刻意擾亂武林秩序。”
說到這，他還站起身來，猛地湊近趙豐年，又唰一下扭頭看向何晏，給兩人都吓一跳。
“不過，你們可知，昆侖派秘籍遭竊當晚，發生了什麼？”
衆人面面相觑，皆是搖頭不知。
“那賊人被昆侖派弟子圍攻，見難以脫逃，便當場扔下秘籍逃跑。逃走時，從身上落下的竟是……”
為制造懸念，江青田飯碗再一拍。
柳折随口接道：“紀妙空的信物？”
江青田：“……”
空氣凝住半晌，最後被趙豐年一聲輕笑打破。
他拍幾下江青田蔫下去的背，笑道：“青田，還得是我們掌櫃的厲害，不服不行啊。”
柳折懶得聽他貧，給他夾一塊魚頭堵嘴。
趙豐年第一次被他夾菜，喜滋滋地用魚頭堵自己的嘴。
孫子喻倒是一臉的若有所思，“怪不得最近行腳商好像變少了，都是熟客多。”
聽他提起這事，柳折突然看向江青田，問道：“今天那兩人，打聽過了嗎？”
江青田還沒從蔫勁中回過神來，隻點頭應道：“打聽過了，平陽城金石齋掌櫃陶安居，還有他們的小學徒陶萬裡，是陶安居八杆子打不着的遠房親戚。這次是去臨水鎮做什麼買賣，路過這的。”
平陽城到臨水鎮路途遙遠，陶安居那年紀，中途多休息幾天也正常，柳折想了想，便不再多問。
隻是不經意間往另一邊看去，他發現柳歸雲早早地就放下了筷子，正擺弄着兩隻草編的小青蛙，一臉開心。
柳折看了一會，也來了興趣，問道：“小雲，你這哪來的？”
柳歸雲側頭看他，笑了笑，伸手指向江青田。
江青田手上還捧着飯碗，一臉迷茫，“我嗎，沒有啊。”
柳歸雲搖搖頭，再指指他。
孫子喻吃完了開始擦嘴，替柳歸雲解釋道：“歸雲的意思是，是你剛提過的那個人，陶萬裡。”
……
柳折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他送這些做什麼？”
孫子喻聳聳肩，故意說得模棱兩可，“估計，喜歡吧。”至于具體喜歡什麼，就不清楚了。
“……”
*
柳折原以為，那陶萬裡也就閑來無事用些小玩意逗逗柳歸雲開心。
可誰知，兩天後晚飯後他路過柳歸雲房間窗戶，無意中瞥見房内小桌子上，擺了整整三排的各種小蝴蝶小螞蚱和小青蛙。
……
這還得了，有賊。
柳折伸手抓過正要回房的孫子喻就盤問起來，“小雲和那小子，怎麼回事？”
孫子喻眨眨眼，打趣道：“掌櫃的，你這開場白好像話本裡那要棒打鴛鴦的惡婆婆。”
“……”
柳折不和他計較，換了個問法，“是誰告訴他，小雲喜歡這些的？”
聞言，孫子喻雙手一攤，一臉無辜，“真不是我，大概是什麼時候碰見歸雲在玩他的機關盒子了吧。”
……
還是個蓄謀已久的賊。
眼看柳折的眉頭越皺越緊，孫子喻連忙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掌櫃的，歸雲也十七了，他若是真喜歡也沒什麼吧。”
柳折涼涼看他一眼，“你知道陶萬裡的底細？”
“青田不是查過的嘛，金石齋學徒，放心。”孫子喻倒是心寬，推着他往客堂走，往裡一指，“你自己看看。”
順着方向看去，隻見柳歸雲站在櫃台後，抓着筆在宣紙上一筆一畫地寫着什麼。
柳折緩步走過去一看，竟是默了一半的短歌行。
柳歸雲出身鄉野，剛來時完全不識字，怕生得厲害。後來還是孫子喻拉着他念叨來念叨去，才讓他變得愛笑一些，也學會了認字。
可孫子喻不喜曹操，斷不可能教他這首詩。
柳折又看他默默寫了一會，出聲問道：“小雲，這是子喻教你的嗎？”
柳歸雲擡頭看着他笑，搖了搖頭，提筆在旁邊寫下一個字，“萬。”
……
蓄謀已久名字也不怎麼好聽的賊。
但瞧見柳歸雲臉上柔和的笑意，柳折壓下心中不安，抿了抿嘴，淺提醒道：“小雲，往來皆是客，切莫輕易交托真心。”
柳歸雲怔了怔，垂眸看了眼紙上詩句，慢慢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