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折緩步推門回房,和衣躺下,靜靜地聽着客堂那邊的說笑聲,漸漸合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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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折再睜眼時,外邊天色已晚,一時竟分不清是什麼時辰。
他慢悠悠地起身出門,掀開門簾走進客堂時,隻見大門依然敞着,兩盞新燈籠已然點亮,四個小的在外邊吵吵嚷嚷地放着炮仗,趙豐年和何晏正往圓桌上布菜。
柳折心頭一暖,随即眼眶也有些溫熱濕意。
趙豐年看見他起了,快步走過來,自然而然地替他攏了攏襖子,笑道:“掌櫃的,我們正要去叫你呢。”
柳折眨眨眼,斂起眼角濕意,輕輕推開他的手,問道:“什麼時辰了。”
“已申時了。”趙豐年答道,看一眼門外,補充道,“他們去逛過一趟市集,玩了一通回來,又嫌悶,就先放起了炮仗。”
柳折倒也不太拘泥這些時間安排,淡淡道:“知道了,等我一下。”
他也不說要等什麼,便徑直又轉身回房。
再出來時,手裡捧着先前在香雲莊定下的幾套新衣。
何晏見狀,便沖着門外招手喊道:“小江,子喻,歸雲,掌櫃的又給咱們做新衣服了。”
幾人相視一笑,快速收起剩餘的炮仗,急匆匆地跑回店來。
孫子喻從來不和柳折客氣,湊過去就在他懷裡那堆衣服裡翻起來,“掌櫃的,哪件是我的?”
柳折難得好脾氣地任由他翻着,“每人都有,你急什麼。”
說着,便給夥計們按順序分發起來。
趙豐年收到自己那件時,臉上滿是驚喜,難以置信道:“掌櫃的,連我也有?”
柳折淡淡瞥他一眼,隻點了點頭,沒有開口。
江青田左右翻看着自己那套新衣服,喜不自勝,接話道:“年大哥,你這叫什麼話,我們一家人當然是每人都有的。”
他這話哄得趙豐年笑容滿面,不住點頭,可看了一圈,又發現有些不對勁,問道:“掌櫃的,你的呢?”
柳折懶洋洋地擡眸看他,搖了搖頭,“我就不必了。”
趙豐年一怔,正要開口,孫子喻忽然冒出來戳了戳他,“掌櫃的每年都這樣,不用多問了。”
“行了。”柳折打斷他們的交談,坐回自己老地方,開口道,“都去換衣服吧,何晏先把酒還我。”
……
柳折重新拿到酒,又一杯杯地喝了起來。
片刻後,衆人重新回到客堂,喜氣洋洋地看着各自的新衣。
不經意間,柳折發現自己面前多了一疊竹青色的發帶。
正當他疑惑之時,趙豐年探頭過來,低聲道:“我身上還沒多少銀子,隻能買得起這個。”
柳折放下酒杯,淡淡看他一眼,問道:“買這個做什麼?”
趙豐年不動聲色地擡起手,搭在圈椅靠背上,笑道:“我們都有,掌櫃的也得有。”
他不給柳折拒絕機會,頓了頓又繼續道:“就當是,對掌櫃的收留我的謝禮。”
……
話說到這份上,這還如何回絕。
又看趙豐年一眼,柳折歎了口氣,拿起那疊發帶,默默轉身回房。
柳折再回到客堂時,已換上了那根新發帶,在腦後飄飄揚揚。
衆人也皆已落座,圍坐圓桌旁。
可原本六個人坐得正正好好,此時多了個孔吉,反倒有些逼仄。
孫子喻瞪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坐這幹什麼,去那邊自己坐着。”
孔吉笑了笑不說話,但依舊不挪窩。
柳折看他們吵完,便擡手舉起酒杯,如同前段時間大雪結束時的那晚一樣,“新的一年,願青石客棧一家人,有始有終。”
衆人應和,皆笑着一起舉杯。
喧鬧中,孔吉舉着酒杯悄悄湊近孫子喻,小聲道:“一家人。”
孫子喻看着他那張比一開始順眼不少,卻更顯滑稽的臉,不情不願地和他淺淺捧杯,嘟囔道:“誰要和你一家人。”
*
一群人又吃又喝,推杯換盞兩個多時辰後,每個人臉上都染上了醉意。
何晏坐在門檻上,向後斜靠着大門,仰頭望着雲層後的月亮,低聲念叨道:“新年了,不知卿兒還好嗎……”
這話聲量不大,卻也完整地飄進了江青田的耳朵裡。
江青田幾杯清酒下肚,整個人早已暈暈乎乎,口齒不清道:“何大哥,如果你妹妹還在就好了,她可以做我姐姐。”
何晏偏過頭看他,笑罵道:“你小子,什麼胡亂輩分,我們卿兒才十九,如何做你姐姐。”
說完,他笑容一僵,搖了搖頭,喃喃道:“不對……卿兒如果還活着,現在倒也二十有四了,确實能做你姐姐。”
江青田舉着酒杯站起身,搖頭晃腦地走到柳歸雲身邊,安慰道:“何大哥,你不要太傷心了,隻要今生有緣,來世必能再見。”
說着,他又一舉杯,“我們再來喝!”
柳歸雲無奈地推開他,不停地搖頭。
孫子喻早已喝得趴在桌上,迷迷瞪瞪地擡起頭看向柳歸雲,“孔吉,什麼時辰了?”
“子喻,我在這。”孔吉笑着伸手把他腦袋掰回來,面朝自己,“應是快子時了。”
他話音剛落,外邊就響起此起彼伏的鞭炮聲。
再過一會,朵朵煙花升空,猶如火樹銀花,照亮整片漆黑如墨的天空。
江青田眼睛亮起來,拉起柳歸雲就往外跑,喊道:“何大哥,我們快去看。”
見柳歸雲被他拉了個趔趄,何晏提着酒壺過來扶他,再拍江青田一掌,“小子,你拉錯人了,别推歸雲,小心弄傷了。”
孫子喻眼前模糊,卻也被外邊的壯麗景色吸引了視線,随手拉起身邊人便要往外走,“我也要去,快點。”
孔吉冷不丁被他一拉,臉上露出笑容,驚喜道:“和我?”
孫子喻回頭一瞪他,“不去?”
“去去去。”孔吉笑道,反客為主地牽起他的手,領着人向門外走。
一時間,方才還熱熱鬧鬧的圓桌旁,頓時隻剩柳折和趙豐年二人。
柳折托腮看着他們,忽然,沖趙豐年伸出一隻手。
趙豐年愣了愣,不明他何意,卻下意識地擡手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