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早晨,青石客棧照常開門。
柳折一邊拿着筷子,慢慢騰騰地往自己粥裡夾鹹菜,一邊看着圓桌對面那吃得津津有味的陶萬裡,一時也沒了脾氣。
他先前是覺得陶萬裡來去無蹤,沒個定數,才不讓柳歸雲與他來往。
可陶萬裡如今一直賴在這,天天占柳歸雲便宜,也怎麼看怎麼礙眼。
照這個發展速度,柳折隻生怕自己哪天一個不注意,就真給那小子得手了。
他心裡越想越不對勁,這早飯也越吃越不是滋味。
于是,柳折擡手喚來江青田,伸手一指陶萬裡,“青田,你去問問,他何時走。”
江青田抽了抽嘴角,可也不敢回絕,隻好老大不樂意地挪兩步過去。
得了答案後,他便挪回來禀告,“掌櫃的,萬裡說,他得等歸雲眼睛确實好了才走。”
柳折一瞥陶萬裡,“問他,如何才算确實好。”
江青田又來回一趟,“掌櫃的,萬裡說,需等到歸雲看見白日昙花,夏日紅梅。”
……
說白就是不走了。
柳折将筷子拍在桌上,“你再問他,是否非得我親自趕他!”
“掌櫃的,我不問了。”江青田耷拉下眉毛,雙手抱頭,“要不你趕我吧。”
柳折:“……”
那邊,正在給客人倒酒的趙豐年聞聲趕來,問道:“青田,怎麼了?”
江青田找到救星,登時訴起苦來,“年大哥,掌櫃的明明能和萬裡直接說話,非得折騰我。”
他邊說邊演,短短一句話說得如肝腸寸斷,如泣如訴。
趙豐年笑着安撫好江青田,又彎腰下去看着柳折,輕聲道:“掌櫃的,怎的大早上就生氣?”
柳折看他一眼,随即又不自在地移開視線,淡淡道:“與你何幹,做事去。”
“掌櫃的怎能這麼說。”趙豐年搖搖頭,手搭上他的肩,“掌櫃的當我自己人,歸雲也說我們是一家人,家人有難,我怎能不幫。”
這下好,好的壞的正的反的,全被他說完了。
柳折扶額無言,半晌後,才緩緩擡手,指向那罪魁禍首,“這人,礙眼。”
唯獨這事,趙豐年還真能做主,他立時喜笑顔開,“掌櫃的莫氣,我去趕他。”
柳折聞言挑眉,“你能?”
趙豐年自信點頭,“掌櫃的放心。”
說完,他又自顧自地跑到櫃台後,掏出一張薄毯,蓋在柳折腿上,“掌櫃的繼續吃,我去去就來。”
柳折:“……”
不遠處,孫子喻和江青田目睹一切,驚得幾乎眼都忘了眨。
許久後,孫子喻才拉着他背過身去,慢慢合上自己的下巴,晃了晃腦袋,忽然,伸手捏了一下江青田。
江青田冷不丁被他一捏,幾乎要大叫出聲。好容易忍下,他瞪一眼孫子喻,低聲道:“掐我做什麼!”
孫子喻愣愣地回看他,“不是夢?”
“廢話!”江青田往他手上輕拍一掌,咬牙道,“可疼了。”
孫子喻還真又捏了幾下自己的臉頰,片刻後,面上仍是一副難以置信,“昨夜花燈會,我還看見掌櫃的與年大哥一起放河燈,原來那也不是夢?”
“你也看見了?”江青田瞪大了眼睛,瞬間又壓低聲音,“我也以為我看錯了,那時掌櫃的居然……”
“居然什麼?”
江青田就等這句,一拍掌道:“居然跌進了年大哥懷裡!”
他說着,邊偏頭看向孫子喻,卻見他擠眉弄眼,好不滑稽。
江青田被他逗笑,擺手道:“做什麼,掌櫃的可不長你這模樣。”
孫子喻:“……”吾命休矣。
柳折抱胸站在他倆身後,早已聽了大半,無言賞了他倆一人一個暴栗。
孫子喻可委屈,抱着頭就嚷起來,“掌櫃的,我可沒說你!”
柳折瞥他一眼,涼涼道:“手上工夫不做,又在此扯閑篇,扣一百文。”
若他扣個十文二十文,江青田還會咋呼幾聲,這下被柳折大手一揮扣一百,他便也破罐子破摔。
一手撫頭,一手叉腰,他往柳折身旁挪了兩步,小聲道:“掌櫃的,從實招來,你是不是真和年大哥有什麼?”
孫子喻被他的勇氣震住,想逃,可又想繼續聽。
事已至此,他也索性學着江青田也向柳折靠近,兩人直把他夾在中間,而後,故作神秘道:“掌櫃的,你我都是自己人,你就直說了吧。是否真的動了凡心?”
……
聽見這話,柳折竟未擡手,而是思索須臾,又緩緩向櫃台後走去。
他伸手撚起毛筆,蘸墨後卻也不寫,隻擡手招來孫子喻與江青田,“你們想知道?”
二人對視一眼,而後不住點頭。
“我确實不知。”柳折搖了搖頭,刻意歎氣道,“隻是你們再問,恐怕也将與别人不一樣。”
他這話隐隐帶着些威脅,可話趕話說到這裡,孫子喻也實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有何不同?”
柳折不動聲色地又往筆尖添了些墨,随後忽地舉起筆,毫不留情地在他二人臉上各點一筆,“長得不同。”
孫子喻、江青田:“……”
聽着他二人大喊大叫地跑開,柳折好心情地放下筆,又托腮閑閑地打量起客棧内的狀況。
門外人來人往,店内生意不錯,悅。
倆小的去打水洗臉,趙豐年在老實招呼客人,亦悅。
再往圓桌旁一瞧,陶萬裡真沒了蹤影,大悅。
頓時,困意湧上心頭,柳折攏了攏襖子,随口道:“我去躺會,趙豐年,看店。”
也不管趙豐年應沒應聲,他便徑直向後院走去。
踏入後院時,柳折倏地又想起柳歸雲應是還在睡,于是又多邁幾步,向他屋子走去。
孫子喻不怕冷,冬天也時常開着房間窗戶。
此時窗子也照常開着,裡頭卻傳來幾聲幾不可聞的呢喃。
柳折眉頭一皺,立即向前大步走去。往裡一看,竟是陶萬裡那小子正捧着柳歸雲的臉,細細在他唇上親吻着。
柳歸雲也不抗拒,一手環着他脖頸,另一隻手搭在他腰側,滿臉笑意。
隻可惜,有人歡喜有人愁。
柳折一瞧見屋内情況,便下意識地扭過了頭,随後愣了幾瞬,不由得怒從中來。
再度回身,他正想将屋裡那兩人喝停,口還未張,就猛地被人拉住手腕,拽到槐樹旁。
若是以往,他或許還會疑惑片刻,可如今實在連想都不用想。
柳折甩手揮開來人,咬牙道:“趙豐年!”
趙豐年眨眨眼,面上一派無辜,“掌櫃的,叫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