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偏愛夜晚，這種态度不單由生物鐘決定。白晝下的萬物酷似經過流水線塗裝，越泛濫的日光塑造越千篇一律的景象，造物主親自喂養的審美，使得夜賞的意趣很難被完全複制到同一地點的白天。

夜晚因消散了不可直視的論調而失真，因失真而顯得寬容。月光織就覆面，天地萬物在寂靜中延展支撐，你可以定神欣賞一陣風。

這也是難得的機會，将自己從客觀上可有可無的職責中解放出來探索不務正業的空間。我真應該早一點做出戶外工作的決定。或許因為此刻沒有雨雪将人打濕，也沒有有情人互訴情衷，總之待在教室裡的時候，心情從未像今夜這般舒暢。

這一夜過得飛快，感覺夜間部都比平時提早放學。我估摸着時間，從落地窗返回教室。副舍長正從他的面前堆成山的戰利品中抽信出來讀。

“今天怎麼去外面寫了？”

我看了眼手裡的擺設，一筆沒寫但不影響我鎮定回複“外面有風，吹着舒服”，說完又對着往教室裡單獨搬了張歐式實木高背椅坐的you-know-who禮了個禮，甚至收到了緻意——這這這全憑上位者的修養。

有這樣的參照物，還能不明白自己幾斤幾兩嗎。之前膽敢與我族稱謂體系中的避諱坐在同一個教室裡，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

“藍堂他們呢？”年輕的國王發問，聲音非常好聽。

“欸？啊，對哦，說起來都沒在啊，去哪兒了呢？”跟誰交談都能調動語氣助詞這點還挺讓人佩服的，不過我心裡有數，副舍長的出身肯定也像他的表達一樣單純，單純很高貴。

能讓我聽到的不會是秘密。當晚向今川例行彙報時，我特别注意了一下詳略得當。上次那份用來向元老院告狀最後卻讓藍堂英拿到的報告具體走得是什麼程序，我沒再确認，不過教訓已經吸取了，超前緊急避險我還是懂的，不就是制霸五子棋的一字訣嘛——“堵”。

盡量排除隐患是為了不添新仇，後面哪怕跟誰舊怨未消，無非就是再添一陣耳旁風的事，不必太擔驚受怕。工作的事安頓了，家裡又不清閑，我向今川告了兩天假，準備回去看看。

“又是你。”

鑒于前幾次在月之寮照面我都沒什麼存在感，這回卻被叫住，哪怕不知道“新狀況”的具體内容，我也不至于對此刻的發展一頭霧水。眼下還有别的事要忙，我隻好忍住了歎氣和拿這個字反問的沖動，向他解釋道：“最近我的報告上并沒有非常規記錄。”

“撒謊。”得天獨厚的面容配合着他傾身凝視的動作，形成一道天然的傲慢的阻隔。

“确實沒有。”他面無表情地聽着。

“上次姑且算你不懂審時度勢，你倒是把我的不追究當作鼓勵，開始添油加醋了。”

“你說的這些我聽不懂。”

“哦，自己的署名也看不懂？”

似曾相識的情景，如出一轍的前因。我掃了兩眼藍堂英手裡的報告，上面進可上升種族矛盾、退可同學摩擦遮掩的内容并非出自我手，但确實有我的簽名——除非是他以專門向我發難的目的僞造了一份，不，我最開始确認的就是報告上的防僞暗紋。

事已至此，我的第一反應就是直接拿東西回去對峙。然而站在原地沉默的那兩秒被視作招供，搶奪報告的動作則等同于赤裸裸的挑釁。于是現成的證據先于我認罪認罰，薄薄的幾頁紙很快就在低溫下被撚成齑粉。

“這是原件。”“那又怎麼了？想邀功，就辛苦你再多編幾份。”

我不會真的被一個社會化程度不如自己的同類激怒，并用實際行動去回應他的敵意。盡管腦海中斷斷續續的畫面已經開始試圖為我節制情緒，我能感受到那個第一人稱的插頭就在手邊。一些别的念頭出現了，足夠安全的時候，我會對它視而不見。

“當然了，觀察和記錄是我的工作内容，認真履行工作職責，我不覺得是錯。”聽懂的話，未來這種報告全由你處理，最好在我走之前把這個模式固定下來——那樣我會在心裡感謝你的，藍堂英。

“哈？你這個元老院的走狗……”

“說得不錯。”

您才真是來得好啊，原本聽力範圍内增加了不少正在往前廳聚攏的同類，我還擔心寡不敵衆來着。趁着藍堂英臉色特别難看，我趕緊把走狗的勁兒擺足了：“東鄉大人。”

“聽今川說，你有私人事務要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