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應該按照約定,将人交給獵人協會。不過我想,您對現在的情況也不至于一無所知,就當是進入您默認的分支了。所以我不可以這麼做嗎,樞大人?”
聲帶由提線拉緊,尾音自然帶着挑釁。在一衆紳士淑女之間堂而皇之地宣告,有生命由我親手斷送。注視的特征被格外放大,對吸血鬼而言,野獸隻是表音的咒罵,這裡實際聚集了許多心口不一的看客。
“作為樞豢養的食客,這麼說真是太失禮了,”白鹭更不着痕迹地引導着,“我記得你,在座應該有很多人對你曾經的見地印象深刻,崇尚推翻建制的人,果然都有雙沾血的手。”
“這裡有吸血鬼,也有獵人,大家都心照不宣。隻是雙手沾血,更容易被看到。”
這樣就已經算是連續對兩位純血種出言不遜了,表态的重心落在一言不發的玖蘭樞身上。然而該說是沉得住氣還是無動于衷呢,他回應的意願似乎十分薄弱,這麼做的确避讓了為他量身定做的劇本,同樣也使他心甘情願地落入下風。
我們都清楚,這樣的狀态不可能持續太久。傀儡頭頂的懸線繃緊了,操線者似乎欠缺一點耐心,眼前不同的場景即刻重曝。我的手疊在倒茶的手上,同樣在發抖,用以招待我的青色飲品從插進喉頭的導管湧出來,墜落時也形成一道穩定的反色血注,由厚重的地毯盡數吸收。
“我真恨你們。”無意識吐出這樣一句話,嵌在肉裡的那些線同時發出劇烈的警告。我怎麼能違背元指令,為玖蘭樞處置我的正義性添磚加瓦呢——即便這是我的心裡話,是的,我恨死這些人了,獵人也好,吸血鬼也罷,都是對生死不夠敏感的生物,卻有資格比我享受更長時間無條件的愛。
做得不夠好就不會對我笑的新父母,用随意的态度打壓我的上級,無所謂攻擊我的陌生人。表現得越不在乎,就越能減少來自外界的侵擾?不是的,隻有犯而不校的情景被一再鞏固。這樣的人生,構築在剝奪的接力上。然而與此同時,外界又會以一套正義的價值觀教化我,不該對記憶封鎖後經曆的過去全盤否定,要理智地串聯前因後果,從中挑揀受到的好處,然後知足、感恩、和解。繼續在冷眼旁觀中将我的努力變得廉價。
我長大了,不敢保證自己記得母親真實的聲音,她的畫像也摻雜了不少想象,為了模糊的形象傷心到想要毀滅世界,聽起來很好笑。可是每當我想獲得尊重和理解,獲得不需要用良好表現換來的善意,獲得不問緣由的接納和愛,我能拿出來的,就隻有這樣一個模糊的形象而已。所以我嫉妒合照裡的獵人母女,嫉妒并肩而行的年輕學生,嫉妒瀕死時都還在互相關心的同類。
答案漸漸成型。他們此刻為何相聚,在慶祝什麼?在高興什麼?人人都融洽自足,可以視厄裡斯的金蘋果為無物,人人都自信毫無道德瑕疵,從未惴惴不安因此心髒經得起阿努比斯的稱量。或許事實并非如此,但我的感受總是笃定不變。如果沒有所謂對同态複仇的叫停,沒有在特定時點時段對因果律的無視和遺忘,在綿延不斷的戰争中,吸血鬼和獵人的結局早就注定了——
大家都應該去死。這成了我脫口而出的第二句話。一陣強烈的痛感傳導後,我才想起不能違抗純血種的命令。接二連三的抵觸已經确證,我無法在唱和中達成自己的任務。與其在舞台上創造更多失誤,不如即刻報廢,此刻白鹭更應該是這麼想的。在對棄子的态度上,她和玖蘭樞展現出同樣的默契。将神像垂眸的時刻定格在教堂裡、将上位者的俯就視作慈悲刻畫的藝術家們,不來近距離觀摩真是可惜了,因為他們的姿态纖塵不染。
以手肘處為起點縮短的懸線,牽着我找到自己的心髒。忽然有一隻手從身後攬住我,于是那條線短暫地松了一下。骨節卡在我的手肘處,截斷了絲絲縷縷傳來的顫動。
切斷不穩定的因素最直接、最高效的辦法就是将瘋子從人群中拖走。衆人享受的是宴會,是無傷大雅的意外、可供捕捉的話柄、駭人聽聞的談資,是難得一見的純血種的反應與表演,是上位者的當你文學。
因此宴會的高處也是疲憊的。他們需要輔佐,需要支援,需要适當的調停。于是真正優秀的人才應運而生。無比清晰的運行機制,如果純血種是太陽,簇擁在他們周圍的貴族就是月亮,它所反射的的光芒,來自唯一發光體的首肯。所以,當仇恨的對象變得更精準時,答案也是一樣的。
我非常讨厭你,一條拓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