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夢裡看到亞當了麼?”
我正倚窗看海,藥蓠湊了上來。
“沒有。”我托着腮,望着外邊空蕩蕩的深色大海搖頭。
“真遺憾啊……”
“嗯?”我聽出他歎息中的失落,有些心軟地轉過臉。
“最後還是沒能保護好喬。”
藥蓠說罷,起身,有心事一般走出船艙。
我心中一凜,卻輕咬下唇,接着扭頭看海了。
福州海港的剪影從地平線後緩緩升起,鱗次栉比的高樓在落日餘晖下反射出合金的光澤,遠遠望去,如同遙不可及的鋼鐵要塞。
碼頭上,陶煙穿着下船後剛買的雪白長大衣,臉上帶笑,眼眶卻紅紅的。
海風吹來,大衣高高豎起的領子傾斜晃動,寬松的下擺獵獵作響,像在催促主人動身。
“我不會忘記這一天的,更不會忘記你們。”陶煙的聲音有些顫抖。
“隻要你想,一定會再見。”藥蓠溫柔地說。
女孩抿緊唇,垂下眼點了點頭,接着一步一步後退……忽然她迅速轉身,再回過頭來擡高胳膊,搖了搖手,揚起臉,将另一隻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高喊:“後會有期!”
話音落處,她轉身頭也不回地奔向近旁車站,剛好一輛巴士經過,見巴士不打算停靠,她便縱身跳上去,腳踩踏闆,一手抓住車門外的把手,一手騰空,餘光瞥見我們還在原地,便又一次向我們招手,我們也向她招手,這時車停了下來,她扭回頭,麻利地鑽進去。
巴士在沿海公路上拐過一道彎,再看不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盡管不忍在陶煙面前提及她的身體和那些噩夢,但看見她真的對這一切都滿不在乎,照樣開朗活潑樂觀,甚至以驚人的速度适應并掌握了新身體的時候,我又不禁被這份堅強所震撼……無法想象她曾曆經過怎樣的濤天巨浪,以至于在足以摧垮幾乎所有人的暴風雨面前,都能夠面不改色。
三人漸漸回過神來。
不遠處,兩隻海豚迎着殘陽和火燒雲躍出水面,流線形的身體閃閃發光。
“從陶煙的細胞結構來看,”枭哥緩緩道,“她曾經能加入它們。”
“嘩”一聲響,兩隻海豚同時落入水中,一個翻騰,潛回大海。
由于枭哥提前開學,我們在福州停留了一晚,便直飛麗江。
坐落在玉龍雪山與蒼山洱海中間的麗江,是一座兼含古韻與自然的城市,和其他極盡所能炫耀科技的大都會不一樣,她因獨特的人文美而著名,華燈初上的繁華街巷更宛若盛世大唐——
到了地方已是傍晚,枭哥去學校登記,我和藥蓠就在城裡瞎逛,經擺攤的本地人推薦,兩人來到因各色民俗文藝酒館而聞名的古城。
灰雲漫天,紅霞蔽日,一座座黑瓦木牆的古樸樓閣聳立在青石闆路旁,間或有一段路的上方布滿倒挂的彩色油紙傘,走過時,藥蓠還企圖跳起來去夠,我連忙抓住他。
“幼不幼稚啊你!”我踮腳。
藥蓠斜眼一笑沒有說話,順着他的視線,我看見我和他抓在一起的手,立刻猛地甩掉。
“别害羞啊小狗!”
見他又要靠近,我趕緊躲開,頭也不回地向前跑。
巷子口飄來陣陣香氣,是民間作坊剛剛出爐的點心,我循着味兒找到店鋪,望着展示櫃裡的各種糕餅,兀自咽起唾沫。
“餓了?”藥蓠随後趕來,不等我答話便對老闆說,“每樣來一份!”
“好嘞!”
熱乎乎的糕餅很快便塞滿我的懷抱,我一邊狼吞虎咽,一邊鼓着腮幫子問藥蓠:“這樣花枭哥的錢……他不會揍你?”
“不會啊,”藥蓠滿不在乎地拿走一塊抹茶粑粑,咬下一大口,嚼着說,“我跟他,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兄弟呢!”
說話間,我們走過一條穿溪而過的橋,我在橋心放慢腳步,默默望了眼兩朵浮萍之間露出的,我和藥蓠的倒影,便飛快移開視線。
吃完糕餅,我們又吃了烤串兒和涼粉,沿途路過家咖啡店,藥蓠興高采烈地進去買了一杯抹茶,我則要了熱牛奶,兩人就坐在店裡靠落地窗的地方喝。
因為第一次發現還有能打泡泡的熱牛奶,我好奇地伸長舌頭,不知不覺就舔完了表面浮起的泡泡,連上面一圈杯壁都舔得一幹二淨,直到鼻尖被熱牛奶燙到,我才不甘心地擡頭。
“哈哈哈哈,傻狗你真的……”原本正憋着笑觀察一切的藥蓠再也忍不住,笑得臉都紅了。
“喂!”我慌忙上去捂他的嘴。
不料這一幕被外面幾個路過的女生看到,她們竟然笑得比藥蓠還開心……
我大驚失色,趕緊撤回手來,拽着藥蓠從後門跑出去,鑽入一條小巷。
“哐——”
藥蓠将空紙杯丢入垃圾桶,我們一前一後出了巷子。
夜幕降臨,古城裡的人陸續多了,淡色彩燈亮起來,懸在樓與樓之間。
這裡遠離都市塵嚣,在民俗店、風鈴聲和酒坊醇香的環繞下,人們自在地說笑漫步,仰頭望去,繁星點點。
忽然,不遠處歌聲響起,嗓音清朗悠揚,配上慢調的吉他,宛如市井中一股清流。
我和藥蓠循聲找去,仔細一聽,是李叔同的《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