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知,”太後出聲喚道,眉心不着痕迹地蹙了蹙,“你帶來的那堆盒子裡都裝了些什麼?”
對于太後突然岔開話題,權棠知并未表現出任何不耐,她勾了勾唇,收回落在司卿臉上的視線,轉身行至太後身旁。
女子白皙的指尖輕輕壓住瓷盤中僅剩的兩塊茯苓糕,嗓音中染上了幾分撒嬌的意味:“孫兒可是排了好長的隊,才買到皇祖母最愛的點心。”
太後伸出手指點了點權棠知額間的紅痣,指尖帶着一絲無奈和寵溺:“别以為每次給哀家帶點兒宮外的吃食,就能蒙混過關。堂堂一位公主,竟這般肆意妄為,日日出宮不說,還在外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全然不顧皇家規矩。”
權棠知見狀,趕忙收起笑容,雙手抱住太後的胳膊,輕輕搖晃着:“皇祖母,今日真是有事耽擱了。”
太後最是受不得權棠知這股子撒嬌的姿态,嬌俏的嗓音還在殿内回蕩,惹得老婦人的嘴角微微上揚,她輕輕拍了拍權棠知的手背:“現在沒事了吧?”
待權棠知颔首回應後,太後繼續說道:“聽說今夜城樓下的煙火表演很是精彩,你帶着飏兒和殷卯一起去瞧瞧吧。春闱在即,哀家同謝太常還有要事相商,就不去了。”
權棠知挑眉,眼尾的餘光掃過端坐于紫檀圈椅上的兩人後,朝太後微微施了一禮:“皇祖母放心,孫兒定将他們照顧得妥妥當當。”
當三人離開萬壽宮時,天色已然暗了下去。宮道兩旁高牆聳立,懸挂的燈籠在夜風中晃動,忽明忽暗的光暈勉強撐起一方昏沉的天地。
宮門外響起噼裡啪啦的燃燒聲,火花在夜幕中炸開,遇風化作萬千流星,恍若天河傾瀉。
刹那間,火光下的人影好似活了一般,它們交織、重疊,肆意糾纏,竟勾勒出一幅詭谲的畫面來。
此刻,城樓下早已架起了一人高的圍欄,圍欄内是大片大片地空地,空地上立着一個約莫三丈高的的花棚,棚子上方枝丫密布,從縫隙中望去,還能瞧見些許暴露在枝丫旁的爆竹。
棚子下方則放着一燒得正旺的熔爐,幾名身強力壯的匠人赤膊上陣,隻頭頂反扣着一個葫蘆瓢,輪番将炙熱的鐵水擊打至高處,鐵水迸濺,化作無數奪目的火花,在夜空中迅速綻放、消逝。
當司卿一行人抵達時,一匠人正用手中的花棒用力擊打,凹槽中的鐵水被猛地一擊,濺起無數金雨,萬千光點齊齊飛向夜空。
當無數朵金花穿過棚頂與柳枝相撞,迸散間,棚下流星如瀑,棚上煙火絢爛,聲震天宇,各色璀璨相互交織、碰撞,陷進濃稠如墨的上空,下一刻,便在衆人的驚呼聲中潇灑墜落。
許是眼前的場面太過震撼人心,圍觀的百姓不禁發出陣陣驚歎!
夜空中的花火不斷綻放,司卿的臉色卻愈加蒼白,那雙淡漠無瀾的眸子已然染上了懼意,仿佛下一刻就會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從漫天火光裡沖出來将她吞噬殆盡。
“表哥?”
誰?
誰在喚她?
心思回轉間,司卿垂下的袖角正被一股不大的力量拉扯着。
那道聲音繼續着:“表哥,你怎麼了?”
司卿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擡眸的瞬間瞥見一俊秀的少年郎正一臉關切地注視着她。
“表哥,你的玉佩……再捏可要碎了。”
鐵水炸裂的爆鳴聲震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少年清脆的嗓音不斷在耳邊回響,司卿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緊緊的攥着腰間佩戴的玉飾,本就白皙的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青。
“這枚玉佩成色真好,可以送給阿禮嗎?”少年指尖勾着玉佩的穗子晃啊晃,火光映得他瞳仁透亮,狹長的眼尾微微向上翹起,勾出一抹流光,映着漫天金雨,恍若春日裡陡然盛開的繁花。
司卿抿了抿唇,松了指尖的力道,隻輕輕摩挲着腰間的雙魚玉佩:“阿禮若是喜歡,拿去便是。”
翠玉上散開的光暈迷了少年的眼,他垂眸凝視掌心,眼尾的流光漾出無盡欣喜:“阿禮也有東西要送給表哥。”
司卿隻覺肩頭一沉,少年的織金大氅已然披在了她的身上。
長街上人潮湧動,兩人不斷前行的身影很快就被湮沒在鐵花綻放的轟隆聲中。
“到了。”
月光漫過酒旗,薛禮帶着司卿穿過醉仙樓的大堂,徑直去了後院。
院中立着一棵巨大的桃樹,枝丫虬曲,鐵灰色的樹皮皲裂出萬千溝壑,懸月的清輝灑在裂痕上,仿若碎了一樹的鱗片,又像垂落人間的星屑。
司卿不禁出聲問道:“這棵桃樹多少年了?”
怕是快要成精了吧?
薛禮眼眸一彎,頗為得意道:“再過一個時辰便有一百年了。”
與此同時,城樓下被人群擠散的權棠知步履艱難地朝着權無心身邊靠近,她環顧四周,詫異道:“飏兒,你表哥去哪了?”
“就在我旁邊……”權無心回頭一看,哪裡還有司卿的身影。
他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眼底閃過一抹慌亂。
“表哥!殷卯!”權無心的聲音急切而高亢,“翠兒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