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項突然松手後退,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司卿肩胛骨上逐漸成型的祥雲,喉結動了動:“原來要見這金紋,得先讓殷侍郎動怒。”
“殿下倒不用如此心急。”司卿扯過外袍裹身,指尖還沾着點點殷紅,“金紋現世需天時地利。”
夜幕順着屋檐潑下來,權項的半張臉浸在陰影裡,眸色晦暗不明:“殷侍郎如今倒學會讨價還價了。”
“我要面聖。”軟榻旁的燭火映得她眼底泛金,肩胛骨上的金紋逐漸消退,“明日辰時,我要在昭明殿親眼看着陛下接圖。”
權項指節微微蜷起,金線密織的蟒袍下擺掃過莫绾凝面前繃架的一角,他忽然俯身,掐住女子的下颌:“本殿怎知殷侍郎獻的不是赝品?”
燭台被帶起的掌風掀得搖晃,斑駁光影裡,司卿冷眼瞧着權項泛白的指節,語氣清冽:“殿下若不信,不妨現在就剜了這皮肉去。隻是這活靈離了骨血,怕要變作死局。”
權項驟然松手,莫绾凝的後腦重重磕在身後的百花屏風上:“殷侍郎原是個七竅玲珑心的!往日裡倒是本殿疏忽了。既如此,明日卯時五刻,本殿親自來接侍郎進宮面聖。”
言罷,他徑直踏上面前早已翻倒的繃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即擡起腳,狠狠碾下,他靴底尖銳的瓷片,輕而易舉地刺破了繡緞,将那并蒂蓮攪得支離破碎。
“對了,殷侍郎出獄那日,聽說禁軍統領——殷季在國師的欽天監外跪了一宿。據沈院判的言辭來看,侍郎應是活不過當夜子時。你說奇怪不奇怪,國師沒出過宮,可侍郎身上的傷卻痊愈了。”
當權項踢開房門的瞬間,案幾上的茶盞突然炸裂,飛濺的瓷片劃過他側臉,在顴骨留下一條深可見骨的血痕,身後傳來帶笑的聲音,混在夜風中。
“殿下,去往通天閣的石階,可比诏獄的青苔滑多了。”
待廊上的腳步聲逐漸消失時,莫绾凝提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她從屏風前緩緩起身,走了兩步又倏地癱坐在繡墩上,嗓音不似往日那般嬌柔,帶着幾分微顫:“侍郎,二皇子此人心思深沉,他會不會在宮裡……”
“放心,他不敢在宮中做手腳。”司卿慢條斯理地系好腰間玉帶,随手抓起案上銅手爐砸向屏風,百花屏風轟然倒地,露出正捂着袖口的少年。
司卿盯着少年青色官服上繡的白鹇,淺淺勾了勾唇:“世子何時改行當梁上君子了?”
權無心死死按住袖口的血迹,喉嚨裡像卡了魚刺,半天擠不出一個字來。
良久,少年挪着沉重的步子來到司卿身旁,青澀的嗓音中隐隐含着幾分抱怨:“表哥每日都同莫小姐形影不離,我……我也想同你一起……”
莫绾凝正俯身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往銅盆裡收,聽見少年哽咽的語氣,攥着瓷片的手蓦地頓了頓,随即咳嗽着起身,一把抱起被毀得面目全非的繡緞,默默退了出去。
直到門扉處傳來吱呀輕響,司卿才起身下了軟榻,緩步朝權無心走去:“世子,您多大了?”
“十八。”權無心倒是答得幹脆。
司卿微微颔首,眸光在少年身上上下打量着,看得權無心有些慌張,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
“男子十八應修身立世、胸懷溝壑,亦或心懷家國、書寫榮光。你現在又不是一兩歲的奶娃娃了,不必日日跟在旁人身後,合該有自己的打算才是。”
司卿的話讓權無心心間的郁悶又多了幾分——她原是這樣看待自己的。
可……可表哥說的好像也在理,他除了有恭王府世子這個榮稱以外,并無其他功績。
權無心盯着司卿腰間玉帶上的圓孔,恍惚間想起穿越前教室黑闆上的高考倒計時,他突然開口道:“表哥,我也想盡一份力,你能不能帶上我……”
“然後讓王府九族的人頭鋪滿午門前的刑場?”司卿突然将茶盞重重放在案幾上,擡眸望着一臉無措的少年郎,“就算皇室不同罪,但除了皇室還有殷家。殷氏族譜上面百口人的生辰——需要我挨個報給你聽麼?”
“你若是閑得慌,不如待在戶部衙門裡多核算幾本賬冊,也算是為民造福了。”
權無心的眼尾瞬間泛起的紅意,他喉間上下滾動着,支支吾吾道:“表哥,可族譜上的那些人都是遠得不能再遠的旁支。我記得外祖父家裡是一脈單傳,那些人做不得真……”
“世子你真是……”司卿輕輕搖了搖頭,長歎一聲後,大步跨出了門檻。
權無心見狀,也緊随其後,匆匆往院外走去:“表哥,你等等我!”
當月輝灑下時,兩人的影子在廊前絞成解不開的死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