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打開,裡面探出一警惕的腦袋,上下打量他一番,門内大叔問:
“誰。”
司珏好不容易平複了呼吸,将外賣拎過去:
“你的外賣。”
大叔疑惑:“我沒點外賣啊。”
司珏一口粗氣呼出來,擦了把額頭細汗,頤指氣使道:
“沒工夫跟你閑聊,就你點的,快吃,吃完了給我好評。”
大叔:“你有毛病?都說了不是我點的。”
司珏:“那就是你老婆孩子嫌你做飯難吃偷着點的,拿着,别忘了讓你老婆孩子給我好評。”
“神經!”大叔眼含熱淚,痛罵一聲甩上大門。
他老婆昨晚還和他幹架,今天一早帶着孩子回了娘家。
司珏對着轟然緊閉的大門愣了幾秒。
就在他正欲敲門好好教育一番這大叔時,手機響了。
“您已超時,請盡快将餐點送至客戶手中,系統開始計時,超過五分鐘将會扣除罰金。”
司珏:?
這一單六塊錢,罰金卻要扣一百。
合着他在這貸款上班呢。
剛要點送達,順便把外賣扔門口走人,手機又響了。
是個本市的陌生号碼。
他接起電話,“喂”字沒等出口,那頭傳來夾槍帶棒的怒罵:
“你還能不能送了,能送送不能送找個垃圾站把自己埋了吧!”
“我就在你家門口,你給我好好說話。”大熱天的,司珏實在擡不起笑臉。
“屁!我家門口隻有垃圾分類,你算算你是什麼垃圾。”
司珏和他對了一遍地址,對方語氣更差了:
“這年頭送外賣的都是什麼傻逼,我在防疫站家屬院,你跑去市醫院家屬院做什麼。”
“這就是防疫站家屬院,我按照導航走的。”
“傻逼!防疫站在你隔壁!你長眼喘氣的?這麼大字不認識?文盲?”
興許是天太熱,一個個心裡都積郁着旺火,那人越說越生氣,最後又莫名其妙哭了起來:
“我都兩天沒吃飯了,你還遲到,你去死啊!”
司珏提起外賣,做了數個深呼吸。
你可是身家過億的超級菁英,不要和這種刁民一般見識。
做完自我心理建樹,司珏提着外賣迎着火熱太陽轉到了隔壁家屬院。
司珏坐在醫院門口的長椅上,汗水暈濕了手機屏幕,一下子沒滑動。
他将手機在衣服上擦了擦,點開顧客評價反饋。
【差評:你們做外賣的能不能審查一下騎手素質和智商,他遲到了整整十分鐘!再晚一點直接把我送去醫院得了,反正近。空有一張臉,大腦缺失,這年頭什麼人都能當外賣員了。】
“啪!”司珏将手機倒扣在地上,也不管又多了多少裂紋。
首戰一敗塗地,扣了一百塊不說還喜提差評,忙碌了一下午的司師傅忙碌了一下午,距離莊晟要求的十個好評還差十一個。
司珏越想越氣,導航就是這麼導的,一個訂單挨了兩份罵,他哪裡受過這種委屈。
但他絕不承認自己不行,不過是欠缺經驗,相信二十三年的菁英教育很快就能将他帶上正軌。
本着菁英不怕失敗的理念,從下午兩點到晚上八點,司珏喜提:
顧客一:遲到了五十分鐘,就是找個王八來送外賣也早送到了!
顧客二:我點的是麻辣燙不是麻辣拌,湯全漏了!差評!
顧客三:讓騎手幫忙走時候順便丢垃圾都不願意,順手提個垃圾能累死他?這麼高貴做什麼服務行業?
此時,天已大黑,司珏還提着一袋外賣于迷宮一般的老舊弄堂裡兜兜轉轉,轉了三圈也沒找到1214号房屋,可導航就定位在這裡。
給顧客打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這一下午的忙碌,他收獲了四個差評,扣了四百塊,賺了-376元。
實在找不到1214号屋子,深深的無力感上湧,奔波了一下午的雙腿徹底失去了知覺。
司珏不想走了,一屁股坐在路邊。
他摸着手中的外面,從滾燙變得冰涼。
“咕噜……”肚子發出一聲抗議。
司珏緩緩擡頭,望着漆黑夜空。
老舊巷弄上方織出了密密麻麻的電線網,将燦爛星空切割得支離破碎。
其實,他真的很努力了。
因為不會騎電瓶車又身無分文,無論多遠的訂單都全靠一雙腿。
可不知為何,出餐很慢,明明比他晚來的騎手都已經拿到訂單走人,他卻總是要在店員不耐煩的回應中慢慢等;
他接到的所有訂單看着都不遠,可沒一個好找的,要麼是躲在迷宮樣的巷子裡,要麼小區保安不讓他從正門走。
人心浮躁,動辄破口大罵,背後再用差評添磚加瓦。
司珏慢慢翕了眼。
肚子好餓,濕透的T恤裹着身體好難受,熱浪一波接一波,快要窒息了。
昏暗的小巷子裡,那雙濕潤的眼睛漸漸模糊,眼中橘黃色的路燈暈開一圈濕漉漉的柔光。
司珏鼻間發出一聲輕嘤。
他癟着嘴,将臉埋進雙膝間,看到了腳上老舊的便宜球鞋。
好想爸爸媽媽……
抽泣聲回蕩在空蕩蕩的小巷子裡。
“叮咚咚~你的親密愛人已經上線,請馬上以最熱烈的笑臉前去迎接他吧。”
司珏猛地直起身子,汗津津的手臂使勁擦過眼角淚水,又在髒兮兮的小臉上一通亂擦。
為什麼這個時候來,在自己最狼狽不堪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