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對,是我考慮不周。”
“那……我會和公司商量不叫記者過去,你……下午也會過去吧。”
“知道了。”司珏丢下三個字果斷挂了電話。
什麼狗屁經紀人,難怪他手下的藝人一個也火不了。
司珏起身進了廚房,打開冰箱準備找瓶牛奶墊墊肚子。
卻赫然發現隔闆上擺着兩盤炒菜,表面還覆着保鮮膜。
司珏身體短暫一頓,端出來兩盤炒菜。
一盤魚香肉絲,一盤花菜炒肉,都是很家常的菜,家常到在司珏家餐桌上極少出現。
保鮮膜上還貼了張便簽條,上面一行遒勁有力的小字:
【小朋友好好吃飯,才能長高高。】
“咔嚓!”便簽條被司珏揉碎。
賤人腹黑男。
司珏好像忘了自己是藝人需要保持身材的警告,十幾分鐘就将兩盤菜打掃得幹幹淨淨。
之後還虛僞的跑去做了個有氧運動。
時間差不多,随便挑了件樸素的襯衫換好出門。
九月底的天氣已經漫上一絲涼意,順着毛孔鑽進身體。
司珏很少去醫院,除非體檢,他有專門的家庭醫生,并且是三個。
這個季節已經停了冷氣,可醫院給人的感覺還是陰冷、潮濕,彌漫着嗆鼻的藥水味。
“哒、哒、哒——”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回旋在幽靜長廊中。
司珏确定他隻去醫院做過體檢,更從來沒去過住院部,可不知為何,還是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像是在這裡住過很久那般熟悉。
思緒糾纏的工夫,他一擡眼瞥見了病房号。
他整理下衣領,擺正懷中鮮花,敲敲門。
房門打開,門後站着一個衣着樸素的老太太。
頭發斑白,皮膚黝黑,腳上一雙布鞋沾着泥沙,鞋尖處磨損得厲害。
司珏“啊”了聲:
“請問這是藍蘊青的病房麼。”
老太太望着司珏,沉默許久,嘴角支棱起一抹苦笑:
“對,我是蘊青的媽媽,你就是司老師吧。”
司珏點點頭,朝裡面望去。
病床上躺着個身形瘦削的年輕男孩子,臉部腫脹得厲害,難以辨别模樣。
他一手挂着吊瓶,還有一根像是輸液管的細長管子從被子下伸出來。
床邊還坐着個同樣須發斑白的老爺爺,正在削蘋果。
司珏晃了晃神,抱緊懷中花束走進去。
病床上的男生見到來人,立馬扶着輸液架要往上起,聲音嘶啞不成調:
“司老師,你來了……”
司珏将鮮花放在床頭櫃上,輕輕拍拍他的肩膀:
“不用起來,躺着吧。”
藍蘊青點點頭,躺回去,青紫交疊的嘴角中露出一抹蒼涼的笑:
“我終于見到你了,很開心。”
兩位老人非常樸實,立馬讓出椅子讓司珏坐,還把剛削好的蘋果遞給他,雖然本來打算是給兒子吃的。
司珏有些恍惚。
他忽然不明白,現實已經很苦了,為什麼在遊戲裡也要創造這樣悲慘的NPC。
司珏捧着蘋果,實在下不了嘴。
藍蘊青将他當成親人一般,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他出生于貧瘠大山,父母都是樸實的莊戶人,幸而他們有遠見,哪怕砸鍋賣鐵也要送兒子去大城市讀書。
讀書改變命運這句話雖不适應所有人,但對一無所有的藍蘊青來說,是真理。
藍蘊青也不負衆望,考上了遊戲中晉海市非常有名的大學,立志将來找份體面工作賺很多錢,帶父母一起離開那座扡格不通的大山。
藍蘊青後來參加了學校的話劇社團,在一次校慶晚會上,演技卓群又生得漂亮的他被星探相中,推薦他去MV試鏡,到這時,一切都很順利。
簡單的幾天拍攝讓他輕輕松松賺到了幾萬塊,從沒想過走藝人這條路的他對娛樂圈生出了些許執念。
後來藍蘊青簽約了經紀公司,這家經紀公司是挂靠在梁佳運名下的。
明明他資質很好,公司卻總也不給他安排任何工作,這樣吊着他。
一紙合約綁着,他不可以接任何私活,如果單方面違約,要賠償公司一百萬。
後來藍蘊青才知道,在那次校慶晚會的話劇表演上,相中他的不僅是星探,還有不可言說的高官。
而梁佳運簽下他就是等待機會将他送上高官的床,他可以拒絕,隻要他拿的出一百萬。
父母為了供他讀書已經欠了一屁股饑荒,别說一百萬,一百塊都得考慮很久。
藍蘊青不想父母擔心選擇了隐瞞,不成想這一次忍讓就成了深淵的開端。
開始是高官,後來有社會名流、富豪。
開始是一個,後來是兩個、三個,到最後根本數不清有幾個。
那些人變态到,藍蘊青能想到的想不到的花招,都會在他身上一試。
醫生說,他下半生或許要挂着尿袋生活了。
這件事曝光後,他也沒得到任何賠償,那些高官富豪齊齊隐身,隻把梁佳運推出來做替死鬼。
司珏靜靜聽着,全程沒插嘴。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束嬌豔欲滴的鮮花,旁邊探出來一張青紫腫脹的臉。
放到以前,司珏定然要直接讓老爸打來一百萬,幫藍蘊青解約,或者更多錢也無礙,隻要能治好他。
可他現在也是窮鬼一條,連信誓旦旦的保證都說不出口。
現在醫院幫忙給這一家人開通了綠色通道,可距離完全治好他還差着一條銀河。
即便有綠色通道,可藍蘊青的父母沒有醫保,負債累累,親戚們也都一窮二白,心有餘力不足。
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司珏緩緩垂了眼眸。
他怕自己不及時隐藏,會漏出一些令藍蘊青覺得難堪的情緒。
他的演技會比藍蘊青好麼,他不知道。
但他靠着父母摸過了影帝的獎杯,而資質尚優的藍蘊青,卻要為了一個男N号的角色被高官富豪戲耍。
天漸漸黑了,司珏走得很倉促。
他不知道一窮二白的自己留在這裡能為藍蘊青提供什麼幫助,好像除了聽他哭訴再什麼也做不了。
那一刻他終于明白,自己并不是所謂的救世主,不過是無數普通人中的你我他。
……
司珏坐在市中心繁華的廣場上,華燈初上,車水馬龍,遊戲中的建築模型承載了現實中屬于這個時代的驕傲。
他怔怔望着不斷流過的車子,神情淡漠。
對面江詩丹汀的專櫃店門口停下豪車,穿着高定西裝的名流人士款款下車,在櫃姐的前呼後擁中進入專櫃店挑選适合自己的奢侈手表。
司珏不由自主站起身,走過去,站在櫥窗外打量着用作展示的手表。
遊戲策劃緊跟時事,上架了由蕭硯南擔任形象大使的季度新品,星月腕表,标價8.8W。
鎂光燈一打,璀錯奪目。
司珏眯了眯眼,視線在那塊嵌有金絲太陽的手表上久久停駐。
擁有一切的時候,他會覺得這些手表都是平平無奇的次貨;
一無所有的時候,又會覺得這些手表簡直好看到令人頭暈目眩。
司珏又想起了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為他做飯,為他纾解欲望。
如果那隻手戴上這樣一塊手表,一定也會好看到令人瘋狂心動吧。
“啪啪!”
内心忽然冒出兩聲槍響,擊中了正在歡心翺翔的小鳥,小鳥垂直下落。
司珏直起身子,揉了揉含笑的唇角,笑意收攏進去,擺出一副冷臉。
“我為什麼要給他送手表,他做了什麼很了不起的事麼,世界上需要幫助的人很多,但絕對不是他。”
司珏轉身離開。
走出沒幾步,又悄悄回頭看了眼那塊太陽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