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的間隙,前廳傳來開始募捐的聲音。
司珏沉思良久,摸出錢夾數了數。
這是他僅剩的兩千兩百塊。
他想了很久,數了十八張出來,放進信封,寫上自己的名字。
司珏坐在更衣間門口,懷裡抱着手提袋。
他靜靜聆聽着前廳的音樂聲,各路大佬的發言聲。
聽着主持人情緒激昂,高聲喊着這個大佬捐了幾千萬,那個大佬貢獻出自己名下的鈾用以投建醫療設施等等。
前廳一派熱鬧,司珏身邊卻冷清的泛着寒意。
他低下頭,望着手裡薄薄的信封,裡面的内容,是與前廳動辄幾千萬格格不入的一千八百塊。
可這也是他當下僅剩的所有。
司珏忽然想起來個事兒。
高中時學校下發社會實踐課題,要求兩兩一組對社會上赫赫有名的巨鳄、領軍人物進行采訪,當時他和學委抽到了一組。
學委和他們這些富家子弟不同,他是憑借優異成績免除學費進來的。
那個人很木讷,不愛說話,總是低着頭,很自卑。
當時司珏就已經心生不滿,索性翹課去網吧打遊戲。
後來他們這一組沒能交上采訪課題,因為自卑的學委不善交流,連集團大門都沒敢進。
司珏當時很生氣,但表面還要端着:
“沒關系,和你這種沒見過世面的人分到一組,不是你的錯,是上天不長眼。”
學委低着頭站在他面前,一言不發,一直到他離開。
司珏不禁在想,那時的學委心裡在想什麼呢。
當初那個被拒絕了一次便不敢再開口的木讷男孩,是否也像自己現在一樣,呆坐在集團大門口,望着不屬于自己的熱鬧。
其實,司珏不喜歡學委并不是因為他貧窮又木讷,而是他每次考試總是以微弱優勢壓自己一頭,無論自己怎麼努力,隻要他在,自己永遠都是萬年老二。
生來驕傲的人絕不允許自己低人一等。
在采訪課題這件事上,他的虛榮與妒忌得到了莫大滿足。
《了不起的蓋茨比》有個至今無法超越的開篇:
【“我還年輕、閱曆不深的時候,我父親教導過我一句話,我至今念念不忘。”
他對我說:“每當你想要批評任何人的時候,你就記住,這世界上所有人,并不是個個都有過你擁有的那些優越條件。”】
司珏也想不通現在的自己為何要感到自卑,說到底這隻是一場遊戲,一場很快結束的遊戲。
又或許不是自卑,而是借着原主的身份站在他人的角度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因此對曾經傲慢的自己感到羞愧、恥辱。
也或許,這是一次非常不錯、難能可貴的體驗。
司珏聳聳肩,站起身。
前廳傳來主持人的報幕聲,雙人舞會即将開始。
司珏走到衣櫃前,随手脫下外套,另一隻手拉開衣櫃。
那一刻,瞳孔驟然擴張,眼眶睜得極大極圓。
冗長的震驚過後,他俯身拿過一張小紙條,上面用漂亮的花體英文寫了一句:
【reef and torrent make shining pears , even perfection.】
[暗礁和激流打磨出耀眼奪目的珍珠,完美的人也從此間誕生。]
司珏忍不住揚起嘴角,第一次,露出一抹暢然的笑容。
雖然寫的英文,但人有兩種東西永遠不會改變:
習慣和,字迹。
……
晚宴前廳,張燈結彩,一派熱絡。
記者們扛着長.槍短.炮将貴賓們環在中間,燈光與閃光燈交相輝映,闊太禮服上的鑽石閃到頭暈目眩。
莊晟朝着後台望去,眉間微微斂着。
宴會開始至今過去兩個小時,司珏始終沒露臉。
莊晟移開目光,從餐桌那些精緻美食上一瞬而過。
本來還想帶他吃點好吃的。
旁邊傳來交談聲:
“哎呀,林太太,這條裙子是Saiid Kobeisy春夏黎巴嫩發布會的壓軸款吧,原來被您拍走了,穿在您身上簡直是美神下凡。”
“于太太過獎了,不過這品牌的設計師确實别出心裁,我也是相中了這别具一格的裁剪風格。”
别墅裡響起微弱的舞曲前奏,莊晟摸出手機要給司珏打電話問問情況。
某醫藥代表舉着酒杯湊過來,笑道:
“莊總好久不見,您越來越意氣風發了,果然年輕人渾身上下都是資本。”
莊晟回以禮貌微笑,同醫藥代表碰杯。
“咦?莊總,怎麼沒看到您的舞伴?”
莊晟:“他去更衣間換衣服了,稍後過來。”
醫藥代表笑得幾分得意,不着痕迹看向自己身着壓軸款禮服的美豔嬌妻,嘴上還佯做謙遜:
“莊總儀表堂堂,想必您的舞伴也必然卓爾不凡,我倒是期待起來了。”
笑話!誰敢與他嬌妻争鋒,他老婆可是國際超模,上過美國時代雜志封面,被日媒譽為八千年一見的仙女。
這些人一個個表面謙和,實則内心都裝着陰暗的小九九。
富人走到哪裡都愛比,比資産比地位比對象……
音樂聲從開始挑逗式的叮叮咚咚轉換為悠揚前奏,如漂浮在湖面上的一道柔媚青煙。
代表拍拍莊晟的肩膀,笑得像隻老狐狸:
“莊總,舞會開始了,我先過去。”
在場的男士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女伴,伸手做邀請。
衆人依次沉浸在美妙樂聲和眼前的才俊佳人中,隻有莊晟,宛如孤寡老人,沉默地打着電話。
電話剛響了一聲就被挂斷了。
典型的司式接電話風格。
就在他等待司珏打回電話時,忽然在一片混亂的舞步中聽到了不同而論的腳步聲。
像是渾厚沉重材質的鞋跟輕點過大理石地面的聲音。
清脆、節奏感十足。
莊晟驟然擡眼,瞳孔一瞬間劇烈收縮。
沉浸在舞曲中的人們忽然停下了腳步,循着餘光中異樣的色彩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