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人之愛,真的可以成為自己慨然赴死,卻不理會被愛之人感受的理由嗎?這是否隻是一種滿足自己彌賽□□結的自私?
多蘿西有時候控制不住發散的思維,會這麼想。
現在她又不合時宜地陷入了思考。
說不合時宜是因為,眼前的奎妮顯然比思考沒來由的問題更重要。
太陽剛剛從地平線探出一角,這點亮度不足以驅散籠罩荒地的黑暗,也不足以溫暖失意人凍到輕叩就會破碎的心髒。
奎妮的身子歪斜在座椅上,面色發青,皮膚下青紫的脈絡已經爬上她的面頰,伴随着她痛苦地一呼一吸,仿佛真的生出生命,瘋狂蔓延。她的左腕上遍布刀痕,要用一片小刀片準确割破動脈太難,有些傷口上的血已經幹涸,血塊黏在她的手腕、掌心;沒有止血的傷口,血液從口子裡肆意流出,淌上座椅。
又幹涸成暗色的血塊,失去溫度,凝固成生命的休止符。
明明三個小時前她們還友善地道了晚安,約定原地修整,消除長途跋涉和計劃外的教訓商隊後産生的疲憊再上路。第二天她會早點來為奎妮檢查身體,順帶驗收地圖報酬。多蘿西還松開了手铐和麻繩,好讓奎妮獨自在車上睡得舒服些。
那時候奎妮除了體溫偏高和四肢酸痛以外沒有其他異樣,多蘿西怎麼都沒想到她再次打開車門,見到的是瀕死的奎妮。
“幫幫我……”奎妮費力地将眼睛睜開一條縫,看清“救星”,右手心的刀片沾滿她的血液滑落在沙地上,她沒有再管,哆嗦着發青的手揪上多蘿西衣角。
多蘿西咬牙麻利脫去衛衣外套,想要撕開還算幹淨的T恤衣角要給奎妮止血。卻忘了不久前發了一場燒的自己壓根沒有多少力氣,幾次撕扯都沒有成功,她索性脫下整件T恤按住傷口:“沒事的……沒事了……”
多蘿西知道這樣做也隻是無用功,奎妮失血過多生機渺茫,即使救回來,被疼痛催化的閃焰症病毒也會奪取奎妮的身體控制權,将她變成一個隻知血肉的怪物。
可多蘿西還是要試試。生命像接不住的細沙,指縫流出去的水,可她倔強地想要留住,迫切地想證明自己并非無用,自己可以挽留很多東西。
“不……幫我……開槍,結束……不要……米娅,看見……”奎妮嘴唇幾次開合,像被浪潮拍到沙灘上失去水分瀕死的魚,吐出幾個徒勞無功的泡泡,組成幾個單詞,拼成一把懇求多蘿西刺向她的利刃。
“……”隻是在多蘿西揮刀向她之前,多蘿西得先把自己刺個對穿,痛到麻木,才能對她幹出同樣的事情。
奎妮無力動彈的身體被擡起,摁進一個顫抖的、單薄的懷抱,是她在冰冷的荒地裡能感覺到的唯一熱源。非常熟悉,前一晚她也是在這個懷抱裡,相信一切真的會變好。直到自己的體溫不斷升高,想起安穩睡在篝火邊的妹妹不再是她開朗的笑顔,而是鮮嫩的皮肉和溫熱的血液。
她将不再對妹妹懷有滿腔的愛意,隻有食欲的瘋狂。
她在認清自己在異化成為一個怪物時,也認清自己對這一現實無能為力。
唯一能做的,是理智的她拖着瘋狂的她去地獄,用自己做為束縛,永遠不給嗜血的奎妮出現的機會。可她太害怕一個人跌進深不見底的死亡陰影了,所以割下的每一道,都祈求着快有人發現她,快有人幫助她……
可能見到太陽升起她就不會怕了,朝陽會驅散所有黑暗,包括死亡的,她要在光熱的地方死去。
她等來了多蘿西,踩着初升太陽的微弱光亮,來檢查她身體狀況的多蘿西。
肩頭的衣衫被淚水濡濕,冰冷的槍口抵上奎妮的太陽穴,沉重鐵塊如有千斤重,主人無力承擔,顫抖着放下,又哆嗦着再次提起。奎妮的頭靠在多蘿西胸口,能聽見她節拍無序的心跳,還有打戰的牙齒撞擊聲。
多蘿西很痛苦,奎妮悲痛地發現自己在将對死亡的恐懼不負責地甩到多蘿西身上,她原先想着隻要由别人動手,那麼她死得再殘忍也無所謂。
可是她忘了,再怎麼可靠多蘿西也是人心肉長,或許多蘿西對死亡的恐懼壓根不比她少,而她在用自己的死亡給多蘿西的痛苦添上一把柴火。
“抱歉……”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奎妮掰開多蘿西握槍的手指,強硬奪過手槍,精準壓上自己的太陽穴,扣動扳機——
“砰——”
旭日初升,橘紅的雞蛋黃終于躍上地面,奎妮的血映着日光從傷口噴薄而出。粘稠的,熾熱的血液,帶着奎妮的生命,四處飛濺。
如果人真的有靈魂,那在死亡的時候,靈魂會由什麼途徑離開軀體呢?
奎妮的靈魂,會不會被子彈擊碎,然後和血液一起,粘着在她的身上?多蘿西這麼想着,仿佛身上真的壓上了奎妮痛苦尖叫的靈魂,被靈魂壓彎身軀,将奎妮抱得更緊。
“姐姐——”米娅叫聲凄厲,他們昨晚搭起臨時帳篷擠在篝火邊上,湊合着打算等到天亮再繼續返程。她滿心歡喜,夢裡都是和姐姐奔向新生活,也沒思考“姐姐受傷不好吹風,所以獨自在車上休息”這個理由有多奇怪。
可驚醒她的槍聲就像世界崩塌的聲音,車的方向傳來槍響和不知何時消失的多蘿西,都在說明大事不妙。她已經有預感,姐姐兇多吉少。
奎妮說了不要讓米娅看見。奎妮死前支離破碎的語言在多蘿西腦海裡嘶鳴,像有隻叫聲沙啞卻偏偏要發出尖銳叫聲的鳥兒,在她腦子裡不停叫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