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枯枝上綴滿了鵝毛雪片,不堪重負後折腰斷裂,“啪”地一聲,壓在了底下微微隆起的一處雪丘,随即雪丘下一陣蠕動,雪片垮落,冒出兩顆長着兔耳的腦袋。
一顆腦袋顫動着長耳道:“好鮮美的氣息,吃起來一定很可口。”
另一顆腦袋說:“她們的法力在我們之上,好可惜。”
“可是人家喜歡嘛,穿白衣的那個和穿綠衣的那個,人家都好喜歡。”
“嗯嗯,可是我們要快點趕到公玉城,那裡有好多謊言。”
積雪簌簌,一隻慘白枯瘦的人手從雪裡伸出,抓了把雪,揉成團扔出去,然後手指在半空虛虛抓撈着什麼。
“快點上去呀。”
“人家才睡醒,力氣還沒恢複嘛。”那聲音柔媚十足,“你幫幫人家啦。”
積雪又是一陣簌簌,一隻同樣慘白的手握住那隻手用力拽拉,爬上來一個長了兩顆腦袋的怪人,腦袋均長着一對兔耳朵,人臉兔身,穿一件雪白妖衣……
*
從石碑離開之後,三人在一望無垠的雪原上迷茫前行了多時,一直沒有看見任何城池和人影。
季罂握訣召出地火,要麼轉瞬即逝,要麼奄奄一息難以維持,總的來說等于無。
她扭頭問紅玉姬,“小美人,你一點法力也使不出麼?”
“暫時不能。”
季罂壓聲問道:“血靈芝大補,你的功力也該有所提升才是啊。”
紅玉姬睇她一眼,“你想說什麼?”
季罂一直有個疑問,“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血靈芝真那麼重要的寶物,如果被人盜走,應該是天涯海角追殺才對,可是我們都走了這麼久,也沒見誰殺過來。闵家連會八神陣的人都能請到,沒理由發現不了我們的行蹤吧。”
紅玉姬默了默,竟破天荒地回了她,“血靈芝已經和我的金丹融為一體。”
“什麼?”季罂張大了嘴,心裡的那個答案最終得到了完美的解釋,“那顆血靈芝,莫非是蛟龍的内丹?”
紅玉姬蓦然駐足,看她的目光有些陰冷,讓季罂忍不住縮起脖頸,“就随便猜猜,你别這樣看我,怪吓人的。”
恍然間,日頭降落下去,眼前的雪原消失了,整片大地一下陷進黑暗當中,不見分毫光明。
季罂成了半個睜眼瞎,張大着嘴,感歎這世界的威力竟強悍如斯,“好生詭異!”
“看不見别瞎走。”紅玉姬抓住她的手臂。
變化後的世界已經大不同,附近有幾顆枝葉繁茂的樹,她憑着極佳的目力走過去,脫下被雪水沾濕的鬥篷挂在梢上。
“要在這裡過夜嗎?”五龜太害怕了,小心跟在她身後。
紅玉姬在樹下坐了,“鏡子裡的世界應該是短暫的映射,不會存在真正的晝夜,我們說不清下一刻是晝還是夜,先靜觀其變。”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季罂很讨厭這種黑咕隆咚的地方,她完全就是四處碰壁的睜眼瞎。
循着紅玉姬的聲音,季罂摸索過去,“當務之急是找到鏡子的本相,才可能回到原來的地方。如果本體在這之前毀滅,我們可能就永遠困在這了。”
“可是鏡子的本體在哪?”五龜犯了難。
季罂笑呵呵道:“所以才要去尋啊。”
“那要找到什麼時候。”五龜心情變得極為低落,蹲下來抱着自己,“我想回家,想我阿爹阿娘,出來這麼久,他們一定很擔心。”
季罂擡手揉她腦袋,“烏龜妹妹别害怕,你肯定會出去的啦。”
“嗯。”五龜安心了不少,閉眼蜷縮在樹根下,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天幕濃得跟墨團似的,季罂望着這塊什麼都沒有的天,突然想起老妖怪,老妖怪定是逍遙自在賽神仙,都不知道她這個徒弟現在的處境有多艱難。
“喂,小美人,你以前為什麼讨厭我?”她看向閉目養神的紅玉姬,突然問道。
紅玉姬莫名地看她一眼,“我沒有讨厭你。”
“可你要殺我呀?”季罂拿手一陣比劃,“見面就刷刷刷地甩我鞭子。”
遇到神秘老頭那天,她還說再見面就殺了她。那是友善嘛?那叫滅口!
紅玉姬深感無力地扶着額頭,對她的疑問似乎感到非常棘手。
就在季罂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開口了,“開始我的确讨厭你,因為你打開蛟匣害我牢獄之災。師父也總是拿你來和我比對,我一向勤奮刻苦,自認不比你差。”
“這話怎麼說的,匣子是你我二人同時打開的。”這是欲加之罪,季罂才不想一個人背兩口鍋。
紅玉姬不否認這件事,“我知道。”
“至于你說的比較,更是大可不必了。”季罂想起來還覺得有點好笑,“我那個師父,信誓旦旦地說我連燒火的弟子都打不過。”
紅玉姬目光灼灼,“你可怨他?”
“怎麼可能,要不是他,我死八百回了。”季罂,“他嘴上總說我不夠勤勉,卻從來不會強迫我去做不想做的事,這些年活得也算自在。”
紅玉姬不是很能理解,“既是水雲身,何苦來趟俗世的渾水。”
“我有我的原因嘛。”季罂不太想說母親中了魔夢蠱的事,懶懶托着腮道,“倒是你啊,好不容易掙脫宮廷的牢籠,可以遠走高飛了,又回到這紅塵裡……你知不知道,我們的人頭價值一個天下。”
“你也有我的理由,你不會明白。”紅玉姬低頭瞧了眼指甲上已然斑駁的蔻丹。
原來曾經的奢靡,竟是比不上如今所受的苦難。
而這些是她心甘情願的。
“季罂,多謝你當年的救命之恩。”她道,“我會報你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