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後悔嗎?談懷玉不知道。
但她稍微思忖,卻說:“不後悔。”
陳浮确的目光倏地暗了下去,緊擰的眉頭登時加深了幾分:“那小孩離你近在咫尺,伸出雙手,定能救下。可你畏縮不前,冷眼旁觀,若是當真血濺當場,我不信你就真的不後悔!”
“若是救下,他僥幸撿回性命,我憑此赢得聲譽,自然兩全其美。若是沒救下呢?人命如蝼蟻,于我于他,無非三種結果。他死我生,我死他生,或者兩人皆難逃一死。我與他素未相識,又何苦以命涉險?”談懷玉滿不在乎地笑道,“再者,我後悔與否,與世子并不相關。”
陳浮确還當她病糊塗了,不想她清醒得很。那小孩不過垂髫,危機一刻,她下意識竟是去分析其中利弊而不是設法營救。
他凝滞幾息,道:“你就這麼怕死?”
“世子,下元夜湖邊所言非虛。貪生怕死,趨利避害,人之本能。這不卑鄙,也不歹毒。”她的眼神毫不躲閃,“我這條命與世子不同,本是别人為我強行續上。若我就這麼随意殁了,不僅沒能報答我那無名恩人的恩情,也是辜負他的一片好心。”
“強詞奪理,冷心冷面。”他眼神愈加複雜,“我真是錯看你了。”
“錯看?”談懷玉覺得有些好笑,“我本就如此。隻怪我平常做出一些事情,讓世子誤會我是個俠肝義膽的人。”
陳浮确緊咬牙關,緩緩吐出幾字:“你可真是實誠,半分不向我隐瞞。”
按理來說,除了少數能觸及真心之事,她對衆人皆是一視同仁,心平氣和。
為何她單單不願向他隐瞞?為何她總在他面前失控?
談懷玉不清楚,并且心中煩躁極了。
可依舊放緩語氣說道:“我暫當那日戲樓之言可信,但世子聰慧明理,定然知道所謂人性弱點。還請世子細想,此刻真是因我見死不救而氣惱?”
他冷哼一聲,别過頭去:“我不與你詭辯。”
談懷玉才不管他聽與不聽,直道:“我猜起先世子許是相信面由心生,不經了解就對我下了定論,認為我勇敢善良,舍生忘死,又在腦中編織喜歡的内在強加于我。可不想我與之相差甚遠,今日猛地暴露,世子一時措手不及,沒有個準備,故而惱怒。”
他怔忡一瞬,似覺得此話有幾分道理,然後蹙着眉頭思索半晌。
正當談懷玉此事算是作罷,卻聽某人開口嘲諷。
“别自以為是地認為你很懂我。”
“是,我不懂。”談懷玉怒極反笑,“我不懂你歸京聯合旁人,在下元欲與我加深感情;我不懂和你見了四面,你便說喜歡我想娶我。不懂什麼長風吹不散的火,不懂十年百年也會如此,不懂此心昭昭日月可鑒。”
她越說越氣,就連自己突然轉變稱呼都沒有發現。
“你!”他臉上一陣涼一陣熱,瞪着她說不出一句話來。
忽有一陣涼風襲來,帶回了談懷玉奔散的神智。
如果說從前生氣全因某人故意針對,那麼這次生氣竟是在怪他違背那日戲言。
她不僅對那些話當了真,還将其放在心上!
談懷玉滞了片刻。不行,她愈加覺得此時偏離了正常走向。
“方才口無遮攔,還望世子恕罪。我知世子乃正義君子,不過你我觀點不同,才會因剛剛之事與我争執。”
“做什麼?打個巴掌給個棗?我可不是吃了一塹又吃一塹的小孩。”諷刺他的是她,道歉的也是她。陳浮确皺眉,隻覺談懷玉矛盾極了。
“道不同,不為友。襄王世子,就此告辭。” 談懷玉拔下銀钗作為賠金,将其放在胭脂鋪碎裂的銅鏡之上。沒等他應允,匆匆逃離了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