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過處,草木欣榮。暖陽透過窗戶曬到頸窩。
許是日夜想着追查刺客,談懷玉輕嗅着初夏特有的溫暖,頭靠在搖晃的車壁直犯迷糊。
明明陽光正好,卻好似天黑了下來,眼前有幾個模糊的身影。
“你們覺不覺得談夫人這胎有些不大對勁?”一個穿着洋緞襖衣,戴着褐色頭巾,穩婆打扮的老媪與身邊年紀尚輕的兩個婦人交談。“大夫号脈腹中僅有一子,分明才八個多月,可這肚子就如足月一般。”
“趙婆子,該不會是這胎……”
“嘴巴放嚴實些。”趙婆子先是剜了方才那個婦人一眼,眼珠子轉了一圈,又見四處無人,才小聲對她們說,“眼看着肚子漸大,那老爺不來看望,在側室屋裡生了根,想來可能是起了疑心。”
“起了什麼疑心?”
“哎喲,小姐怎麼到這處來了?”趙婆子回頭猛見紮着小辮的女娃娃,黑亮的眸中閃着好奇,也不知在身後站了多久。“小姐還是離我們遠些,莫要把晦氣引到身上去了。”
談懷玉聽話跑到門前,喊道:“阿娘好像流水了,正喊你們過去呢。”
兩人對視,口中高呼挂喜,就往屋内跑去。
懷玉不懂挂喜,隻聽屋内趙姝一聲高過一聲的哭喊,偶爾夾雜穩婆和婢女喊着“再堅持一下”,“夫人,使勁”之類的話。
“去把談洵武給老娘找來!”
談懷玉連忙去尋,跑到了廂房透過門縫瞧兩人正摟在一處。
即使耳朵貼在門外也聽不清談洵武與杜笙在呢喃什麼,但談洵武臉上刺眼的柔情蜜意卻是溢出了房間。
懷玉從未見過父親這樣的笑容。
她的嗓子像被一團用酸水浸過的棉花給塞住了,捂住眼睛拍着房門:“阿爹,阿娘喚你過去。”
他們火燎般登時松開雙手。
“不去。”
杜笙軟糯道:“洵武,姐姐馬上臨盆了,你還是去看看吧。”
“這才八個多月。”談洵武含情雙目中倒映女子嬌俏的身影,“再說肚子裡的娃是不是我的都說不一定,我去幹什麼?”
談懷玉心知求不來談洵武,猶豫片刻,啪嗒啪嗒跑了回去,房内的聲響也弱了很多。
産房内趙姝忽然虛弱地咳嗽:“懷玉。”
這時門吱呀打開,婢女們端着幾盆血水出來,她既害怕又擔心,卻順着門縫溜了進去。
她周身似被濃郁的血腥包裹,壓得直喘不過氣來。外頭天氣暗沉,屋内昏黃燭火指引談懷玉穿過屏風,最終見到一張毫無血色的、極其熟悉的臉。
“他怎麼說?”趙姝呼吸短促,身下流着汩汩熱血,穩婆和婢女不斷湧上前去止血。
“阿爹說他不來。”聽着身邊不斷有人搖頭歎氣痛哭,她腦中嗡嗡作響,“他還說不知道肚子裡的娃是不是他的。”
“小姐!”趙姝貼身婢女澤蘭一向溫和,但這時忽地厲聲尖叫了起來。
談懷玉察覺自己似乎闖了禍,哆嗦着後退,不慎撞到一盆血水,噼裡啪啦灑得滿屋盡是。
“隻恨老娘當初瞎了眼,給你買了個芝麻官。你如今風光後忘了先前誓言,轉頭納了杜笙做妾。如今老娘兩胎早産反被你認為是與人鬼混,你真是不要臉……”趙姝雖是氣虛無力,可這些話清楚地落到屋内每個人的耳朵裡。
等她沒了力氣,斜睨躲在屏風處不知所措的談懷玉,“你,過來。”
她聽話踩着被血水浸過的地面,走到母親床前。
趙姝濕冷的手心抓住懷玉裸露在外的手腕,猛地将她扯了過去。
唯見一張滿頭大汗的蒼白的臉在眼前放大,趙姝用盡最後的力氣咬牙道:“你一定要記住,是他們把害我這樣!”
談懷玉突然驚醒,感到馬車停了下來,右手立刻覆上綁在小臂的梅花袖箭,警惕舉起直對前窗車簾。
她問車夫:“怎麼了?”
“無事。”
聽出車外聲音的主人正是崔吉,她收手愣了片刻還是掀開一角。
映入眼簾的是一名男子面目猙獰,張大嘴巴躺在血泊之中,唯有脖間殘存一道利落的血痕。
她認出死者正是車夫。
“怎麼回事?”懷玉松了手,緩了緩神。
“此人意圖行刺。”崔吉頓了頓,“幾日前,屬下曾發現他在小姐的水中下藥,不會有錯的。”
難怪這幾日困意連連,原是被下了藥。
“幾日前的事你此時才跟我講?”
“屬下日夜留心,知道他下藥不重,僅是會讓小姐生起困意,并不會讓身子受損。若是提前告知,恐會打草驚蛇。再者,沒有證據,小姐可能不會相信。”
聽着崔吉辯解的聲音逐漸變小,談懷玉撩開帷幔,發現他正草草掩埋屍體。
“你是在怪我壽宴那日沒有相信你嗎?”
“絕無此意。”崔吉頓時動作一滞,見窗中女子被姹紫嫣紅的夏景簇擁,微微出神,忽覺失禮,挪開視線低下頭去。
談懷玉沒注意崔吉的動靜,似笑非笑道:“你這麼滅了他的口,叫我如何順藤摸瓜?”
“屬下已派人追查,隻不過一時難得結果。還請小姐耐心等候。”
“行了,不逗你了。”談懷玉環顧四周,“這是哪兒?其他人呢?”
“這車夫提前支開青瑣,有意駕車落在後面,此時我們已是脫離隊伍。”崔吉收拾好後,一路小跑上車,“小姐放心,我方才傳信報了平安。前方不遠便是京畿,想來她們會在那處等候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