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懷玉進屋換了身碧色的薄綢夏衫,腰間錦帶墜上那條青玉镂雕牡丹佩。
餘光捕捉到那枚幾經波折終于送出的玉佩,陳浮确挑眉暗爽:“不就跟我去趟崇文閣,至于精心打扮一番嗎?”
她步履不停:“上回拜訪,依稀記得襄王府上養了幾隻花孔雀。”
“五隻。”
“當真是五隻?”懷玉上下打量身旁穿紅着綠的某人,“我看是數錯了吧,這不分明六隻。”
這是在暗罵他孔雀成精呢。
“談懷玉,你怎麼,”他點了點她的鼻尖,“連罵人的話都這麼中聽。”
“……平白無故又抽了瘋。”她瞥他一眼,先行出府。
兩人沿路行至敦雲門街入了泰金宮,遙見崇文閣金頂焦黑一片。雖說未傷及承重大木,可擴散的刺鼻煙氣無一不提醒着昨夜火勢之大。入閣看到書卷殘破之象,更是心痛不已。
談懷玉搖頭歎道:“百年瑰寶,毀于一旦。”
“萬幸燒毀孤本不多,餘下尚能由校書郎以及館生修訂。”陳浮确視線掃過左面數位因為修書而争執喧鬧的書生,“隻是其中幾本醫書,編纂者不知,編纂時間不知,編纂内容存在争議。若要修複,棘手了些。”
“既然麻煩,何不請來宮中名間有經驗的醫者?”
“那群館生最是放不下清高的做派。不到萬不得已火燒眉毛之時,是斷然不會向别人尋求幫助。我才懶得費那口舌去勸說。”
那邊穆澤領着衙役搜尋一樓,擡眼發現來者,打了個招呼。
正欲迎上,談懷玉踩空台階,猛地踉跄便向前撲去。這時,橫過一截長臂攬過她的腰,她順勢後仰,後背撞入一片溫熱。
掌心溫熱透過薄衫瞬間沁入肌膚,唯有玉佩下垂落的流蘇仍在震顫。
他不自在地咳嗽一聲:“這地上是有金子,還是有銀子?這麼着急去撿呢?”
談懷玉一下掙脫懷抱:“我是真該誇你貼心。今日生怕我熱着,還說些風涼話給我降溫。”
“……算你識相。”
“臉怎麼紅了?”
他裝沒聽到,蹲下身子。這裡敲敲,那裡摸摸,雙手忙個不停。
她深覺納悶,忍不住觸了觸他的臉頰。
“别摸我……”他語氣難耐,卻也沒躲,僅是低頭對着地闆來回琢磨。少時,他恢複常态,指着一處角落,“這邊好像稍微高于其他。”
于是撬開木闆,露出一方暗色機關。
“先避開。”
見她躲至安全區域,他按壓凸起,隻聽機括輕響,地面緩緩裂開三尺窄縫。
穆澤聞聲而至,喜出望外道:“少卿真是料事如神,崇文閣中真有此密道。”
“師兄人呢?”
“少卿去了城郊。”穆澤垂眸瞧着陽光漏進甬道,抱拳道,“此處較窄,僅許單人通行。世子,我等下去一探究竟。”
穆澤率先跳入黑洞。
幾息之後,陳浮确同餘下衙役交代幾句,亦欲沿着石階下行,扭頭發現談懷玉随行,擡手制止道:“你先待在上面。”
“那我來做什麼?”談懷玉不解,“專程來崇文閣摔跤?”
“下面危險不定,我去便可。”他笑着彈了彈她光潔的額頭,“等着。”
*
柳文清坐在妝台前。
一雙染了蔻丹的纖纖玉手劃過脖間的紅印。
恍惚間,又看到那隻掐在脖上的手。她忽覺喘不上氣,心中有些害怕,連忙打開妝奁用脂粉重重壓下脖間掐痕。
看着鏡中一頭梳得順滑的青絲被盤成高髻,她納悶道:“為何束成朝天髻?”
“二爺出門曾說喜歡夫人盤發,故讓婢子為您梳此高髻。”
“朝天髻,美則美矣卻實在扯得頭痛。”柳文清揉了揉太陽穴,“不過既然成耀喜歡,那便盤成高髻吧。”
她後知後覺地辨出聲音陌生,撇過頭問:“怎麼是你?芸香呢?”
“回夫人,奴婢彩蝶。芸香昨夜着涼,病得厲害,故選婢子來當值。”
“芸香向來體健。如今不僅神魂不定,而且生了病。”柳文清歎了口氣,“派人去請個醫術高超的大夫治病。”
彩蝶乖順應下,手上動作一刻不停。
一番折騰後,柳文清最終頭頂厚發,腳踩繡鞋踏出房門。
她依例向婆母請安。胡氏平素波瀾不驚,可今日目光落到她發髻上時神色變了一瞬。然後僵着身子呷了口茶,照舊說了一些治家子嗣,貞順婉勤之類的話,便匆匆招手讓她退下。
柳文清心有疑惑,但依多年來柳府的生存之道,她選擇将其埋在心底。
途徑遊廊時,蓊郁樹木被吹得搖搖晃晃,淺淡的桃香在朱漆梁柱間遊動。她穿過光影,走到湖邊樹下。原是數月前種下的桃樹上挂了些毛果。
“桃子熟了?”
“回夫人,此乃晚桃。”彩蝶寸步不離地跟在身側,“此時食用頗為澀口,尚需月餘才會轉甜。”
“了然。”她笑道,“虧得沒熟,否則這會兒還要挑幾個給懷玉送去呢。”
方要提步,這時湖風乍起。柳文清不知為何又想起高成耀的發妻餘淑。
聽聞她溺亡于此湖。
那時正值寒冬,許是一腳踩空,不慎踩碎薄冰,這才出了意外。派人尋到,已然全身冰冷,沒有生氣。
成婚數月以來,柳文清不願打聽,亦是有意忽略餘淑之事,權當這人從未存在。但每每從嘴巴漏風的下人口中捕捉餘淑性子習慣和為人樣貌,她面上總是竭力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實則個中滋味唯有自知。
在跨過垂花門後,柳文清鬼使神差轉了個彎,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待回過神,已是赫然立在月洞門前。
她兀自望着上方匾額“鎖綠”二字,金漆剝落之處露出斑駁的木紋,縫隙中垂落幾縷青灰蛛絲。與外觀不同的是,院内青磚一塵不染,草木錯落有緻,明顯是被人精心打理過。
若非房屋封鎖得嚴嚴實實,旁人還當餘淑詐了屍還了魂。
柳文清好奇心作祟,不由走近幾步,透過萬字紋窗棂,隐約瞧見屏風後一張女子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