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紀宜淼下意識想要反駁,又記起什麼,話轉了口,“女兒知錯了,請姨娘責罰。”
崔姨娘艴然不悅地背過身,冷聲道:“溫姨。”
被喚道的嬷嬷無聲地歎了口氣:“姑娘本就……你又何必與她計較,不過一個稱呼罷了。”
崔姨娘猛地看向她,眼睛瞪的微圓:“你也覺得是我的錯?她如今這樣是我的錯?!”
“老奴不是這個意思,唉。”溫嬷嬷放棄勸說,無奈地從一旁的抽屜裡取出戒尺,走到紀宜淼身後不忍道,“四姑娘,得罪了。”
戒尺重重地落在瘦弱的後背,一下又一下,疼痛密密麻麻,仿佛火焰灼燒,外層的皮膚被火辣辣的燙開,裡面的骨肉便似萬千針紮。
紀宜淼紅着眼眶望着近在咫尺的生母,在她為數不多能記住的記憶裡,是娘親一遍遍地同她說外男入房,是傷風敗俗之事,三姐姐被那般對待難道不應該生氣嗎。
還是說,娘親隻是讨厭這個稱呼,可她以前,私下無人時,也常喚。
後背的疼痛讓她本能地蜷縮身體,忍着痛她再次想去握娘親的手:“姨娘,女兒日後一定聽話,不生氣了好不好。”
溫嬷嬷收着勁,透過衣物卻仍能瞧見綻開的血色,見四姑娘有意示弱,她出聲道:“已打了三十四下了,姑娘定然也知曉錯處,您看……”
崔姨娘擺了下手,從軟榻下來半蹲在紀宜淼的面前:“知道娘親為何打你嗎?”
紀宜淼抽噎道:“我不該多管閑事,不該與羽林大人起争執。”
聞言,崔姨娘撫摸着她的頭發,欣慰道:“你知道就好,你三姐姐自幼穎悟絕倫,你與她不同,所以更要謹言慎行,不能叫人捉到把柄。”
她用指腹擦掉紀宜淼的眼淚,溫熱的觸感像是激發了什麼,眼神漸漸變得柔和連帶着嗓音也溫柔至極:“淼淼乖,不哭。”
有了安慰,紀宜淼再也繃不住“哇”的一聲号啕大哭,她将臉埋到母親的肩膀裡,委屈到雙肩顫抖。
崔姨娘緩慢拍着她的肩膀,像慈祥的菩薩:“我們淼淼想幫三姐姐,對不對,可是淼淼,三姐姐不需要你幫她,對于你三姐姐來說,你是累贅,她隻會讨厭你。”
“這個世上隻有娘親愛你,疼你,理解你。”像是哄幼小的孩子,她的語氣緩慢的似惡魔低語,“娘親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淼淼,我們淼淼啊,将來會成為十人九慕的主母,得到最好的地位和敬重。”
紀宜淼哭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止住悲傷,她吸着鼻子,雙眼紅腫:“我一定會聽話的。”
崔姨娘溫和地撫摸着她的臉,府内的三位姑娘,若單論相貌她的淼淼最是出衆,無人能及,偏偏……
她擡眸望向候在旁邊的嬷嬷:“将蓮蓬拿到小廚房,晚些做蓮子羹給四姑娘。”
“嗳,老奴這就去。”她随手放下戒尺,抱起蓮蓬出門。
啪嗒的聲響引得紀宜淼矚目,瞧清是戒尺後,她害怕地縮起脖子,記事起,戒尺近乎與她的生活捆綁,她記憶不好,但也能模模糊糊地記得十幾年來,她身上打斷過上百把戒尺。
但娘親說了,這是為她好。
她親昵又讨好地朝着崔姨娘彎起唇笑:“那我以後不去找三姐姐了。”
崔姨娘神色一變:“不,你要去,你要常去才行。”
紀宜淼笑容消失,她不理解為什麼,但後背的疼痛提醒她現在絕對不能問緣由,扯着唇又笑了笑:“好,都聽姨娘的。”
酉時過半,僅剩的微弱日光于西邊消失,深藍覆蓋天際,一輪圓月影影綽綽的懸在雲層後,府内各處庭燈皆燃。
紀宜遊提着小籃子邁上二樓,屈起指骨在門上敲了兩下。
裡面的水聲停止,山澗清泉般悅耳嗓音響起:“進來。”
“……你穿衣服了嗎。”她等了半晌,始終沒有聲音,心一急便推開房門,哪知入眼香豔,手裡的籃子差點落地,“你怎麼不穿衣服。”
殷予桑正在上藥,他淡然地瞥了眼門口瞪大眼的少女:“上藥怎麼穿,難道要隔着衣服上。”
“也是。”她目光灼灼看了個全,然後默不作聲地放下門闩。
殷予桑皺眉:“你鎖門做什麼。”
“别管。”紀宜遊把小籃子放在桌上,掀開蓋子取出裡面的飯菜,這些是她去大廚房提前打包好,悄摸帶回來的,還泛着熱氣,“吃完後,你去樓下的廂房睡,羽林軍……”
她扭頭正對上青年欲言又止的眸子:“幹什麼。”
後者瞥了眼門闩,一句話也沒說,背過身安靜地往傷口灑藥。
紀宜遊氣不打一處來:“羽林軍不會輕舉妄動,白日他們搜過主樓,晚上便去了其他院子,你暫時是安全的。”
“不見得。”他語調微冷,“那個叫喬源的羽林軍很聰明,若我是他夜探也好過将懷疑放在心裡。”
紀宜遊回想起白日的對峙,頓感煩躁,她不想把事情變得複雜,也不喜歡揣摩他人想法:“人家是将軍,聰明點正常,實在不行你就繼續回隔間躲着。”
殷予桑好不容易把受傷的地方全部撒上藥粉,但他一隻手骨折,不能輕易動彈,包紮成了難事,他偏頭瞧了眼紀宜遊,又瞧了眼門闩,最終妥協道:“幫我包紮。”
紀宜遊扯過他遞過來的麻布:“你事兒真多。”
“?”殷予桑滿臉荒謬,“你沒請回大夫就算了,讓我一個傷患沐浴,凝結的傷口碰水都裂了,你怎麼好意思……”
紀宜遊手動閉麥:“好了,不許再說了。”
殷予桑瞪圓了狐狸眼,嘴被捂住後,試圖用眼神控訴。
方才隻關注他的胸肌和腹肌,沒注意看臉,距離拉近後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眉心赤紅的朱砂痣上,他的眼睛也生得很好看,眼尾微微上挑有些像狐狸,但又不似狐狸那般媚氣。
好适合……當和尚。
剃個光頭,怕是能成為聞國赫赫有名的妖僧。
紀宜遊半彎着腰,及腰長發從背後滑落墜在兩人中間,有一小戳甚至輕輕地掃過他的小腹,他不禁後退,近乎從凳子上摔下來。
脫離掌控的第一時間:“你看什麼呢,再看把你眼睛挖出來。”
“……”紀宜遊深吸了一口氣,沒與他計較,轉而道,“你跟我姐妹長得有點兒像,你有姐姐或者妹妹嗎?”
像被戳中的逆鱗,他神情瞬間陰鸷:“沒有。”
紀宜遊輕皺了下眉,突變的情緒讓她忽然意識到,即使受傷再嚴重他也是殺手,手裡沾滿鮮血和數不清的人命,捏斷脖子輕而易舉。
她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把麻布展開:“伸手,我幫你包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