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三,王都不太平。
春雨如油,打濕飛檐與街道,燕子低低從青瓦之上飛過,雨水滴答滴答落在油紙傘之上,拍碎成水花,低窪的水面中,路過的人影在内流淌。
人影穿梭時,有一個莫約十八九歲的少年抱着貓低着腦袋從檐下經過,他帶着兜帽,行動很快,也很低調,基本上沒等到别人注意就已經走遠了。
路上有人說着王都中時興的八卦,說哪家時興的布匹漲了價、某個名門的未婚妻逃了婚、最近哪裡哪裡又死了人,說邪祟出沒,連殺四個,啧啧稱奇,又說起那些死者的身份——無一例外都是世家子弟——為什麼死的都是些纨绔?誰都不知道,但是誰都在盡情猜測。
這就是王都的三月廿三,與廿二、廿一也沒有什麼很大的區别。
少年左拐右拐走進更加偏僻的小巷,王都雖然繁華如夢,但灰暗的地方仍然存在。他躲進一個黑漆漆的小閣樓,關上門的那一刹那終于松了一口氣,卸下防備。
新油燈被點亮,貓跳到閣樓之上從窗戶往下看——四周正有人路過。
過了一陣兒,貓邁着步子下來了,跳到放置油燈的桌面上舔着被潮濕的地面打濕的毛發,居然口吐人言,幽幽道:“都半個多月過去了,他還是不肯放過你。”
油燈對面,少年吐了一口濁氣,扯下兜帽,在光暈的籠罩與塵埃之中,露出一張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秾麗無比的臉來。
“他那麼愛我,要是十幾天就能忘記就好了。”他聲音軟綿綿,帶着漫不經心撥過自己微濕的烏發,眼尾勾着往上挑,如蝶翼般纖長濃密的睫毛撲閃着:“……都怪他癡情咯。”
貓嗤笑一聲,說着自己方才一路過來看見的東西:“那些人都在找你,要是被他們抓到……燕渙指不定會做些什麼。”
少年卻站起身來懶懶道:“我才不會讓他們抓到。”
小閣樓是少年與貓租下的,租金便宜得可憐,不過一分錢一分貨,這裡環境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說很差。
潮濕的室内、發黴的牆壁、灰撲撲的布置與時不時就會竄過的陰風,簡直要讓人懷疑這裡是不是以前就死過那麼幾個人。少年很少過這樣的苦日子,金枝玉葉的生活太習以為常,剛開始在這裡落腳時他還很不習慣,不過時間久了,什麼都能看順眼。
他打開窗通着風,僅剩不多的微弱法力維持着容貌的掩飾。在普通人眼中,少年容貌平平,身材平平,聲音也平平,隻有擁有法力的人才能看出破綻。
窗戶對面就是黑漆漆的巷子,同樣陰暗潮濕,而巷口前面的牆上則粘着一張被雨打濕的畫像。
一張由那位燕家的家主為其逃婚的未婚妻親手畫下的畫像,飽含思念、勢在必得與不死不休,被法術複制,就這樣一張張的貼在各個地方。
——畫像上的人幾乎長得與少年隐藏下的臉一模一樣。
貓蹲坐在窗口看着那張紙,他的視力很好,也正是因為如此,他覺得有些頭皮發麻。
——畫像的中人太活了,活得幾乎要跳出來,如黏在牆上豔麗的畫皮鬼,在注視中就要取走他人性命。
“小十七。”
貓抖了一下,突然說:“你可千萬不能被抓住。”
十七“哼”了一聲,抱着胸靠在一邊,絲毫不在意那畫像對自己的影響。
“我已經想到能跑出王都的方法了。”他輕飄飄又帶着些得意道,“……抓不住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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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多雨的時節,雨滴如落珠,司傀監的人身着挺拔的袍服從巷子裡急匆匆走過,地面渾濁的水窪中,人影清晰浮現,一個身着深藍色袍服的男人執傘站在雨裡,目視那些人遠去。
“大人,外面多髒啊,不如我們先回去,這些事情不都有下屬們去做嗎?”
“是啊大人,這還下着雨,您那麼尊貴的人……”
一隻手伸了出來,做出一個“打住”的動作。
他身後的兩個人立馬不說話了,觀察着他的臉色。
男人意味不明哼笑一聲,懶懶道:“你們想走就走,扯我做什麼?我為什麼來你們不清楚嗎?”
——還不是因為你們這幫廢物連一個邪祟都抓不住。
那兩個人讷讷開口:“……不敢、不敢。”
男人哂笑:“得了罷你們——不走就跟上,要不然就閉嘴。”
靴子踩過水窪,水中鏡像破碎成漣漪,正當他打算離開時,有一個灰衣男人撐着傘從遠處走了過來:“裴大人!”
還未等裴慎說話,跟在他身後的那兩個官員立馬上前幾步,積極地與灰衣男人打招呼,幾人互相行禮,很是熱情。
裴慎止步,回頭擡了擡下巴,乜斜他們一眼:“……燕渙的人?”
“難為您還記得我。”那人走近行禮,謙卑一笑,“我們大人叫我來看看情況。”
“才接手半天,”裴慎冷笑,毫不客氣:“……看什麼情況?”
“您畢竟是司傀監的首席。”那人身子微微躬了躬:“我們大人很看好您。”
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