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沖到賣抄手的攤位之中,一左一右兩個大漢架住了碧桃,氣喘籲籲對着街上其他的人吼道:“在這裡!”
碧桃順着他們的力度微微彎腰,莫名覺得這個姿勢有點熟悉……
她自然地借着這兩個壯漢肩膀的力量,給自己找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
待到那個肥粗扁胖的牙婆也氣喘籲籲地過來,滿面怒容還未等發作,碧桃便吊着身體擡頭,對那牙婆粲然一笑。
溫聲軟語:“好大娘,别惱呀,我沒跑,我實在是餓了,吃了些抄手……你幫我把賬付了吧。”
牙婆并不吃碧桃這套。
指着碧桃就要開口噴髒,結果她一動,抓着碧桃的抄手老闆也動了。
“報官……我,我要報官!”抄手老闆瞪大眼珠子,面色從紅變得漲紫。
他竟然一把抓住了碧桃的手腕,碧桃也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
抄手老闆在碧桃吃到一半的時候,看到她的吃相,看她隻穿着根本不能禦寒的破草鞋,就懷疑她給不起錢。
那來回捉人的牙婆等人他認識,那群人專門搜羅貌美女娘,賣去為奴為婢,做妾做娼。
最近又入了什麼清華神教,多了好些個不知道從哪來的壯漢,整日聚集在悅來客棧,隔着窗戶對街上來往人群虎視眈眈。
良家女子都不怎麼敢上街了。
這群人在流民之中抓了好些女娘,甚至連模樣好的男子都不放過,都不知道倒賣到什麼地方去了。
但是抄手老闆沒想到,這群人竟然是抓這個女娘的!
牙婆雙眼一眯,指向碧桃的手指頭就指到了他的鼻子上,壓低聲音惡聲惡氣:“怎麼?你這買賣是不想幹了,還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抄手老闆像被戳破的風筝,氣焰頓時矮了好幾截。
他實際上是惹不起這些人的。
但他居然梗着脖子喊:“她,她吃東西不給錢,我小本生意,有人吃霸王餐還不許報官嗎!”
抄手老闆這麼一喊,左右做生意的也都朝着這邊張望過來。
爛船還有三斤釘呢,這一條街上做買賣的不少,雖然有競争對手但也有守望相助的好鄰裡。
那牙婆見狀竟然猶豫片刻,接着哼笑一聲說:“叫喚什麼,給你錢不就得了,把人姑娘撒開!狗爪子往哪摸呢?不要臉的老東西……”
結果牙婆回頭看了一眼桌上摞了一摞的大碗,也頗有些震驚地看了一眼碧桃。
這也太能吃了!
抄手老闆被吓得站在那兒簡直抖如篩糠。
在這世上能有兩分良知已難得,再加一點勇氣更是可貴。
碧桃生平第一次感受陌生人的善意,用有些神奇的眼神看着抄手老闆因為恐懼佝偻的肩背,彎起眼睛笑了。
不過普通人到底招惹不起成群結隊的邪教徒,煉獄一樣的人間大家都自顧不暇,能做出個拉人一把的動作就已經是大大的好人。
抄手老闆的勇氣還有良知就隻夠支撐到這裡。
哆哆嗦嗦接過牙婆給他的多一些的“封口費”,連看都沒敢再看那女娘是怎麼被人帶走的。
碧桃被一群人帶走,進了悅來客棧裡面,被扔進一間房中,手也給捆上了。
碧桃一點都不慌,研究了片刻手上的繩子,沒有嘗試去解,找到鋪着棉被的床埋進去,吃飽喝足開始打盹。
現在這種局面可以說是碧桃一手促成。
她趁着跑走的那一會兒,把四洞鎮情況了解得差不多。
有什麼營生好吃飯,去哪裡做工給的錢多,甚至連酒樓的跑堂都問了幾句,碧桃發現出了石嘎村,想吃飽飯仍舊不容樂觀。
碧桃假設了幾條出路,女扮男裝做工最好,奈何她天生麗質行不通。
而且如今這世道漂亮的男子和女子都不安全。
女子做工更是艱難,嫁人成了唯一的好出路。
然而碧桃一個窮鄉僻壤出來的女子,沒有家世背景,純粹靠相貌的話也嫁不了什麼好人家,不好的人家還是吃不飽。
總不能為了口吃的,去給沒有牙的老頭當小妾吧?
唯一能行通的就是隐居深山,畢竟碧桃會打獵。
但是碧桃都隐居那麼多年了,沒錢隐居實在太痛苦了!
她要吃肉吃肉吃肉啊!
不是自己做的那種随便烤什麼野味兒,自己做的不好吃!
她要吃飯館!
一個像她這樣的妙齡美貌女子,想在鬧市安身立命吃飽飯不可能的。
出去做工一天都不用到黑,就會被人給惦記上,最後的結局無外乎被抓被賣。
碧桃不害怕,她嫌麻煩。
反正都是被賣,那她還不如先在這個邪教裡面混幾天。
這群人出手給她付八大碗純肉抄手的錢眼睛都不眨,還多給了那麼多。
看那牙婆腰粗像地缸,平日吃的東西不知道多好。
雖然碧桃從小沒有人教育,但分辨何為好壞,似乎是自出生就刻在她骨子裡的。
好人不能害不能騙,但是這些壞家夥就可以搞一搞嘛。
碧桃打算先在這個邪教窩窩裡面搞點錢再走。
打定主意,碧桃在賊窩安心睡覺,天色黑下來之後,碧桃被人給扯起來,迷迷糊糊塞進了一輛馬車裡面。
然後就這麼跑了一夜。
馬車雖然有點颠,但是環境比驢車強多了。
首先碧桃就不冷,車裡甚至還有湯婆子,好大好暖,碧桃冷了就湊過去抱着。
結果第二天早上,劈頭就被人點着腦袋罵:“我一宿都沒睡着,你老往我懷裡拱什麼?你要吃奶嗎你?!”
碧桃眼睛一睜開才發現,哦,她抱了一宿取暖的不是湯婆子,而是牙婆子。
她嘻嘻一笑,不吃奶但是要吃飯。
然後又把牙婆子吃得罵罵咧咧,說她是個飯桶蠢豬。
碧桃啃着油潤的肉包子,哼哼兩聲權當豬叫。
就這麼又走了四五天,碧桃真的是吃得好睡得香。
而且因為她除了能吃之外真的特别聽話,牙婆漸漸對她也不那麼兇了。
真正到崇川的那天,牙婆給她打扮了一番,梳了頭發,戴了首飾,換了漂亮的衣裙。
甚至還給她買了根糖葫蘆。
碧桃舔着甜滋滋的糖葫蘆,一身妃色的裙子曳地,外面罩着一件絨毛夾襖,襯着她的小臉白裡透紅,面如滿月。
她笑着,桃花眼含情脈脈,滿頭廉價的珠翠都好似珍品,她簡直像一株反季開在白雪之中的重瓣碧桃花。
她珍惜地啃了一顆裹滿了脆糖的山楂,細嚼慢咽吞下去,才笑意盈盈地問牙婆:“大娘~是又要把我賣掉了嗎?”
“那裡能吃得飽穿得暖嗎?”
牙婆也是奇了,幹了一輩子倒人的買賣,見過尋死覓活發了瘋要跑的,性子更烈的要跟他們同歸于盡的也有。
更多的是心如死灰以淚洗面,還有畏畏縮縮,沒等怎麼樣就已經吓病了的,或者自己把自己餓得面黃肌瘦賣不上價錢。
晦氣得很。
這輩子沒碰見過這麼乖巧聽話活潑可愛的“豬”。
幹他們這一行的,把這些倒賣來倒賣去的全都叫“豬”。
她哼笑一聲,語氣還真的軟了幾分。
帶上那麼一點稀薄的好意,叮囑碧桃:“吃飽穿暖算什麼?隻要你想跟着我那麼聽話,山珍海味穿金戴銀少不了你。”
碧桃乖巧點頭。
當天晚上就被帶進一個大院子裡頭。
崇川城可比四洞鎮好了不止百倍。
城牆巍峨,都這個時辰了街面上還能聽見嘈雜之聲,能聞到食物的香氣從前面那條街漫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