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甯到底有沒有偷吃,瑪麗萊難道不知道嗎?隻是這個荒謬的謊言,或許人人說得久了,逐漸将它編排完善,于是就信誓旦旦,信以為真。麗萊夫人抿着嘴,神色極嚴厲。挽在腦後麥色的整潔的發髻,壁爐在她身後熊熊燃燒,讓她恐怖得像一個魔王。
她說:“夠了。”不知道是說誰夠了。瑪麗萊張了嘴,又不甘地說:“媽媽!”麗萊夫人說:“出去吧,尼尼,幹好你自己的活,記住你的身份。”
甯甯點了點頭,小聲說:“是。”行禮出去。麗萊夫人大約相信她沒有偷吃,但也僅止于此。如果廚房有人敢鬧事,麗萊夫人的處理手段一般是把雙方都趕出廚房,甭管某一方是不是無辜的。但這一次,有一邊是她的女兒。
這已經算是一種縱容,瑪麗萊的勝利,理所當然的結局。甯甯不知道瑪麗萊私下是不是有受到什麼懲罰,她在廚房的日子更加難過起來。麗萊夫人當然不會特地去維護甯甯,甯甯值幾斤幾兩?甯甯意識到自己如果再依賴那個藥下去,很快她就會死在嬌嫩皮膚所不能抵擋的,冬天的嚴寒和欺淩裡。
她不得不開始考慮……艾瑟爾的提議。那個已經記憶模糊的雪夜裡,矢車菊的騎士,向她伸出手。
無論他是為誰伸出手,甯甯不得不伸手抓住這根稻草。無論甯甯再恐懼、害怕和窒息,不願意去想之後可能會發生什麼,廚房和鐵匠眼見的傾倒,本能的恐怖讓甯甯想要尋找新的出路。無論如何,她想要活下去。甯甯将頭埋入膝蓋裡,可是,騎士沒有來找她,而她現在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到哪裡去尋找艾瑟爾。
她沒有資格得知聖殿大騎士的行程,她在教堂前四面八方飛馳而去的騎士裡,找不出哪一個是艾瑟爾。她也沒有辦法進入内城,去聖殿尋找他。艾瑟爾沒有再來找她,是不想再履行諾言了嗎?甯甯握緊拳頭,要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她沒有閑暇可以胡思亂想。
甯甯是可以問小柔,小柔一定會知道。可甯甯不敢讓小柔知道。她已經知道要到哪裡能找到甯甯的線索了,甯甯必須要再次藏身起來,不讓她發現。
她唯一能做的是徘徊在神像廣場。神像廣場在内城與外城的交彙處,立着偉大的光明神的塑像,它在教堂邊上,但要頗繞一點路才可以到。有許多貴族從内城出行,會選擇經過神像廣場前的那條路。也有許多平民與貴族會來這兒祈禱,教堂與聖殿不是每日都開放的,這是最接近神的居所。
甯甯這麼做了好幾天,最近節禮日不多,事情不忙,廚房經常下午就會放人離開,甯甯有足夠的時間這麼做。她裝作自己在向神祈禱,雖然孩子們發現了,嘲諷她是做“無用的贖罪。”甯甯咬着牙堅持下去,雖然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接受艾瑟爾的提議,她至少……想要确定這條路存在。每當身後有馬蹄聲,她就裝作起身巡行,回頭看一看。
直到又一個微雪飄落的下午。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有人站在她身後,示意她回頭。甯甯回頭,看見一個陌生的随從。她的心咯噔一跳,汗毛立了起來。
随從說:“跟我來。”甯甯隻能站起身,惶恐不安地跟他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迎接命運,或許是即将到來的審判,她意識到自己在後悔,她太焦躁害怕,暈了頭,做出輕率的求生。旁邊的小巷深處,停着一輛華麗的馬車。甯甯在雪中跪下,破舊的褲子登時浸透了寒意。她低着頭,意識到頭頂上有人掀開窗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個好整以暇,不是艾瑟爾。輕柔得近乎危險的聲音告訴她:“擡起頭來。”
甯甯擡起頭來,撒姆·威登在雪中看着她。那雙墨眸和俊美的面孔,都露出一個高高在上的等待的,面具般的笑。即使如此,任何人都會跪倒在他腳下,親吻他的鞋尖,為他驅策,堕入污垢泥潭。這個男人如此高高在上,而傲慢的、滿是興趣的,等待她的反應。甯甯說:“大人……”随即她想起來應該要怎樣稱呼他。“撒姆先生。”
撒姆先生露出一個饒有興緻的笑容,鮮紅的唇掀開露出的雪白鋒利的牙齒,仿佛能一口将甯甯撕成碎片。他說:“你還記得我啊,不錯,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