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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很年輕的時候,準确說來是十四歲的時候,我相信世上無數的可能性。
距離人類曆史最近的常暗島戰争過去快三年,世界陷入了一場虛假的風平浪靜。政客息鼓偃旗,該回家的士兵早已回家,還沒回去的,就是回不去了。
我那時候就讀一般人學校,遇到最大的困難是同班男生打架撞碎了我桌上的水杯,以及音樂課老被數學老師那個秃子占去。我的家人不想我太早進入裡世界,理論依據是催熟的果實隻會坑坑窪窪的長不大,兒童兵從來下場不好(for example:宇智波鼬)。
我心想不就是等豬養肥了再殺。
有一次班上組織[職業日]活動,邀請同學們的親屬介紹自己的職業,一時之間人才濟濟,卻給我留了一個難題。
我血緣上的親人在遠東運營一家中立的異能組織。
之所以是中立,主要取決于哪邊給的錢多。總不能告訴大家,我家是道上混的吧?這不會引起恐慌,隻會引發哄堂大笑,讓我迅速淪為班級小社會裡的賤民。不要以為國中生就不勢利了。
或許你會建議:反正都是太妹了,為什麼不幹脆殺掉嘲笑你的人呢?
首先!這是不對的。我的監護人常說槍是最後的手段,聰明的異能者用筆就可以殺人。我說我知道,John Wick 就在酒吧用鉛筆殺了三個人。
監護人看我的眼神帶着一種淡淡的人文關懷。
于是對外宣稱開文具公司。家族企業,到我這輩算第七代,再沒有比這更安全,沒有想象力的回答了。一個家裡做房地産的同學說了句好無聊(看來還是有的)。我不知道,往後日子裡我認識的文具商隻會越來越多。
職業日的最後一個環節是[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出自吉野源三郎1937年發表的作品标題。我後來才了解這是少年和舅舅關于成長,人性的故事。父母離世後我的監護權落到了舅舅手裡,眼下他旁敲側擊地問我:
“你一定很想成為律師,醫生,或者大學教授吧?”
不必多說,你一定就知道我們一家是華裔。
按照他的設想,我大學應該念法律專業,以便在未來有天接任Consigliere一職。Consigliere在意大利語裡是軍師的意思,地位僅次于首領。25歲進紅圈實習,30歲找個贅婿生兩個孩子。第二個是保險,就像我是他的保險一樣。
無所謂,反正我是一個自由(免費(劃掉)的保險。
我已經在紙上列舉了所有想要的選擇,此刻大大方方地把紙舉起來。
[想要]這個詞聽起來幼稚而自大,好像夢想是紙團,輕易可以握在掌心。但我的确沒有給自己設限,世界在我眼裡是場眼花缭亂的冒險。當時,我還沒有認識到生活的本質是一場漫長的磨損。長大就是臉被按在地上摩擦,到頭來大夥兒對暗号的時候發現都是敏感肌。
我的第一志願是當一輩子的JK,第二是機甲駕駛員,第三是小說家。
第一志願跟其他兩個相較起來貌似平平無奇,然而請你先别急,聽我解釋。
那年,電視上最火的美劇是《吸血鬼獵人巴菲》,日漫是《怪盜聖少女》。
巴菲和芽美的共同點是有很酷的老媽和親友,白天是JK,晚上忙着打擊犯罪(或犯罪)。害漂亮的死對頭吃癟,淪為愛情和戰争中的敗犬。轉念一想,王牌機甲師紅月卡蓮不也是女高嗎,看來這确實是一個深不可測的title,不比Dr差。
監護人冷冷地說你要是隻有高中學曆确實可以當一輩子的高中生,倒是監護人的獨子,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義兄苦笑了一聲,跟我商量能不能換一個效仿的對象,紅月卡蓮可不興學啊。
《Code Geass》裡她哥哥開局就死了。
這當然是可以商量的。
1997年開播的吸血鬼題材劇,世界的命運掌握在一個穿吊帶上衣,一拳打碎水泥牆的JK手裡。千禧年過後的女主卻隻能和吸血鬼談戀愛,被失控的車撞(?),難産…等等了。不知道是感歎曆史的進程并不總是前進,還是編劇格局小了。
國中畢業後我依從家裡的安排,去了意大利的黑手黨學校繼續學業。我說不會意大利語怎麼辦,家人說你會日語就足夠了。到底日語什麼時候變成了通用語,我竟然忘了。
關于我的第三個願望,有天在射擊課上,我靈機一動決定棄武從文,搬了一套課桌椅到打靶場上,讓對面的學弟描着我的身形開槍罷!就當鍛煉心理素質了,家裡開水産公司的學弟眼淚都掉下來了。
我已不記得當天的日期,隻依稀記得亞平甯半島的天氣很熱,小說的開頭很難寫。這點倒是和人生有區分,人生的開頭是設定好的,擁有的隻是在此基礎上的選擇。我的人生是從當家族的備胎開始的,但我打算當一個有文學素養的備胎。
一個星期後,我投筆從戎。
怏怏之餘,我不由想優秀的文藝作品實在太少,世界上的小說家去哪兒了,都去賣鋼筆了嗎?
看來文具市場利潤蠻高的。
那一天我沒有讓本子空着,我從小受到的教育是交白卷不好看,寫個[解]也比不寫強,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抄下了一句老電影裡看來的台詞:
1997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是的,我很懷念它。
[5月27日,天氣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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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下旬,我在出境大廳阖上日記本。廣播裡傳來平滑的電子聲,通知前往日本的航班即将開始登機了。
趁着排隊的時間我起身買了一杯濃縮。我在意大利的導師銳評美式是洋基佬發明的污水,冰美式是韓國人發明的冰污水。喝它們不如喝你們國家的中藥。每回看到我點都要在杯子裡下毒(提高耐受度,他解釋)。久而久之,我習慣了不稀釋的喝法。
去年夏天我從黑手黨學校結業。畢業論文名為《異能者在局部地區沖突中的作用》,其中一半以上的篇幅贊美了指導老師裡包恩,他是一位德藝雙馨的槍械藝術家。
論文拿了第二,僅次于同年級的一位脾氣很大的學長。開始我十分不服。了解到對方已經留級了十年,十年前是家庭變故辍學的,最近才因為争奪家業失敗返校,我釋懷地笑了。給學長發了一條短信,贊揚他的求學精神。
學長一高興就炸了兩棟教學樓。溝通的時候(物理)我近一步了解到人家可沒弄虛作假,寫什麼《我的彭格列校董父親》。他平時不修學分,大考的時候帶了一對雙槍,什麼都沒說就勸監考老師在空白試卷上打了滿分。
确實是一位精通以理服人的學長,我十分敬服,但是說好槍是最後的手段呢?
畢業到現在,我作了一個違背祖訓的決定。
同期裡有的結婚,有的上大學有的繼承家業。
我選擇gap一年,無所事事的狀态下開始旅行。
俄羅斯是我從學校出來後的第一站,也是我過去大半年逗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