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汀雲揮手,“路上注意安全,一路順風啊!”
華哥擡手,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回吧,走了。”
然後不等兩人回話就關上車窗,走得幹脆利落。
在車尾卷起的塵土飛揚中,華松栩半眯着眼,無奈地搖頭。徐汀雲則悄悄看着她笑。
剛到懷遠村時,華松栩漠然,對周遭事物興緻缺缺,像是被懸崖邊被積雪覆蓋看似了無生氣的松樹,像是被數九寒冰包裹密不透風的岩石,時間也随之靜止。
如今,凝固的時間再次流淌起來。
兼職向導順利收官,三位功臣開始最後的收尾工作。
“明早出發,下午到蓉城……那我買晚上八點的車票,來得及吧?”方木問。
“可以。”華松栩沖廚房探頭,“你呢,幾點的機票?”
徐汀雲正收拾剩下的食材,手下動作一滞,“還沒買。”
“還不買?”華松栩蹙眉,“馬上過年,機票價格要翻番。”
徐汀雲洗了洗手,走到華松栩面前倚住門框,“說起春節,你怎麼過?”
華松栩覺得他離自己有些近,撤了一步,下了個台階。這下顯得小徐更高了,隻得仰着頭,“随随便便就過了。”
“不和家人過嗎?”
“嗯。”
徐汀雲眸色一閃,“真巧,我也自己過。”
華松栩鼻孔出氣,沒吭聲。
徐汀雲話裡的暗示十足,加上之前美男出浴要她考慮去京市玩,華松栩心跳莫名加速。然而,正當她以為會再提此事時,對方收回視線,漫不經心道:“不差這一會,收拾完就買。”
說罷,他轉身回廚房,穿梭于竈台和儲物櫃之間,條理清晰又動作麻利。
一時間,華松栩不知道該慶幸還是失落,反正有點不得勁。看了會男人的背影後,拖着步子回房間收拾行李。
華松栩将整理好的背包靠牆放置時,恰好面向窗。她擡起手,陽光如緞帶般于指間翩然而過,乘風去往遠處的羅普峰。不同于清晨的纏綿悱恻,午時一道清晰的交界線将山體分為明暗兩面。随着時間推移,明面推着交界線向前走,暗面一步步退後。
她駐足看了許久,直到房門被敲響。
“進!”
徐汀雲把腦袋從門縫伸進來,“這會有空嗎?”
“怎麼了?”
“白瑪姐找你。”
華松栩緩緩走下樓梯,扶欄杆的手因為用力泛着青白。小院裡,那抹倩麗的身影安然立于枯樹旁,正用手指撥弄吹落的褐灰色枝條,密實黑亮的麻花辮于腰間搖曳。
聽到腳步聲,她回身,泛紅的臉龐上是友好卻格外小心的微笑。
兩人在小院的石桌坐定,都有些局促。
最終,還是白瑪先開口,“聽小徐說,你們明天就要走了。”
“嗯。”華松栩遲疑片刻後問,“家裡都還好嗎?”
“都好,多養了十頭牦牛,還有五匹馬。你們前幾天去次于垭口請的馬幫,就有家裡的兩匹馬。”
華松栩如釋重負,笑着點頭,“那就好。”
又是一陣沉默。
白瑪忽然握住華松栩放在桌上的手,用偶爾參雜着幾個藏語詞彙的漢語說:“我來找你沒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說謝謝。如果不是你,次仁的媽媽連去醫院手術的錢都沒有。媽媽如果不在,這個家就散了。”
女孩的手掌粗粝,卻又那麼溫暖。華松栩啞聲道:“是我對不起……那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不是你錯的。”白瑪烏黑的眼裡滿是認真,“次仁是我的男人,我了解他。路是他選的,他隻聽自己的。”
“如果不是我,他不會在那個時間走那條路。”華松栩手有些抖,連帶嗓音也在發顫。
“那也是他選擇接下你的給的工作。”白瑪堅持,“之前是我不懂事,應該我說對不起。”
望着眼前成熟的面孔,華松栩有些恍惚。一年前,她送次仁的遺體回家。新婚不過半年的白瑪跪坐在地哭得歇斯底裡,她聽不懂藏語,卻能聽懂那聲聲泣血的喪夫之痛。
華松栩摸向眼尾,指尖沾染了濕意。
“家裡人都明白的,也都感謝你。知道你要走,聽說你愛吃,讓我給你送些糌粑和牦牛肉。你收下,和小徐一起吃。”
“雖然你的朋友沒有找到,但他在山神懷抱裡安睡,還有次仁一起,不會孤單的。你也要往前看,不要再回這裡了。”
“紮西德勒。”
白瑪走了,留下滿滿一筐食物,留下沉甸甸的心意,也留下了最真摯的祝福。
淚水蜿蜒,模糊了華松栩的視線。她埋下頭去,任由自己被洶湧的潮水淹沒,任由自己放肆地宣洩積壓的情緒。
旁邊的凳子輕響,一隻溫熱的大手落在了她的發心,輕撫,一下又一下。
華松栩伸手揪住徐汀雲的衣領,額頭抵住他寬闊有力的肩。
她在找回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