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不在計劃,在你的心态!”周耀狠狠抹了把臉,“你敢不敢承認你的動機?你敢不敢說你臨時起意的原因?”
書房外,腳步聲猶遠及近,是徐汀雲從二樓下來的動靜,兩人立刻默契噤聲,隻能大眼瞪小眼,一個難掩怒火,另一個則于平靜中泛起漣漪。
随着腳步聲漸遠,華松栩終是無可奈何地輕歎,“老周,我能怎麼辦?”
沉默片刻,周耀問:“你就那麼喜歡徐汀雲?”
華松栩呼吸一窒,旋即失笑,搖頭道:“不是因為他。”
周耀偏頭睨她,顯然是一副不相信的神情。
“……不全是因為他。”華松栩解釋,“現在的我沒有豐哥作保,過去一年又查無此人,再不努力還不如直接退役算了。”
“有些事情急不得——”
“我今年29歲,在女性運動員的職業周期裡來看,已經在走下坡路了。我不想為自己的職業生涯後悔、讓豐哥失望,也不想為徐汀雲的職業生涯後悔、讓自己失望。”
“你……”不知被哪句話戳中,周耀的臉色有些古怪,眉心的川字也漸漸撫平,“不愧是羅豐帶出來的,說的話都一樣。”
“什麼意思?”
“别管什麼意思,我依然不同意。羅豐對你是愛才之心,你對徐汀雲可不止,有些事情需要他自己去闖,而不是你把腦袋拴褲腰帶上去冒險,再把餅喂到他嘴邊。”周耀呵斥,“該他吃的苦,他一分都不能少!不該你吃的苦,你一分都别想多!”
“我說了,不隻是因為他!兩全其美而已!”華松栩加重語氣,“合約剩下不到一年,讓我接受雲上看在人情的施舍續約——我死都不會答應!”
就這樣吵到大半夜,周耀沒被說服,華松栩依舊堅持己見。
但終究,人生是自己的,選擇是自己的,攀向哪座山也是自己的。周耀拗不過她,隻得千叮咛萬囑咐不要冒進不要冒險。華松栩說了太多,也逼他承諾三緘其口,絕不給徐汀雲透露。
第二天一早,華松栩離開小院時周耀沒下樓,隻有徐汀雲亦步亦趨地跟着,幫忙那個整理車上的裝備行李,又塞給她不知幾點起來做好打包好的早餐。
他什麼都沒說,沒像從前一樣反複提出開車送她,也沒有黏着她長籲短歎、用佯裝的小脾氣表達思念。
男人一身簡單的黑色圓領衫和休閑工裝褲,單手抄兜,身姿筆挺眉宇剛硬。華松栩臨上車前回頭看了一眼,便沒舍得移開視線。
最終,是她先沒繃住,低聲問:“沒什麼和我說的?”
“有。”徐汀雲頓了頓,“但不是現在。”
“是有些措手不及。”華松栩微微一笑,笑容轉瞬而逝,“我們似乎總是錯過時機。”
從《曠野》見刊,到和雲上的合同談崩,再到今天突然離開,她的計劃被打亂,對這段關系的志在必得被現實沖得七零八落。
聞言,徐汀雲向前邁了一步,又克制地停了下來,眼底隐約有血絲浮現。
一陣風跨過院牆,華松栩望了會那輕飄飄的白,擡手接住一片蓬松的楊絮,“冬天結束,我們已經認識四個月了……時間真快。”
“我希望能再快一些。”徐汀雲的聲音很低,像是說給自己,又像是呢喃細語。
華松栩其實該走了,卻攥着門把手未動。
她有點緊張,也有點害怕。幺妹峰的美,她親眼所見。幺妹峰的可怖,她更是有切身體會。
人類無法征服任何一座高山,就像永遠無法勝過自然。登山運動員職業生涯的根基,是敬畏自然,是承認不可控因素,是向死而生。
哪怕有九成把握,剩餘的一成也足已令人心驚。華松栩從不會因為風險畏手畏腳,卻因為徐汀雲這個人、這個人的存在,生了畏懼之心。
她不敢再想,收回視線,倉促地上了車,嗓音啞得吓人,“走了。”
然而,就在車門即将閉合的前一秒,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猛然抓住了窗框。
華松栩愣怔,從後視鏡看到徐汀雲那不知是被風吹起還是因為奔跑紛飛的衣角,“……怎麼了?”
徐汀雲沒應,手抵住車頂,彎腰探身而來。于是華松栩從那幽暗的黑眸中看到了錯愕的自己。
他們呼吸交錯,似乎再前傾一毫米,鼻尖便會觸及。再向前一毫米,便是新的開始。
華松栩睫毛輕顫,未向前,也沒有向後躲閃。這一刻,她心甘情願地将選擇的權利交給了别人。
短暫又漫長的僵持後,溫熱落于華松栩眉心,又停留良久。
徐汀雲輕吻她的額頭,緩緩閉了眼,将無限的珍重和愛意藏于黑暗。他呼吸清淺,心跳卻又快又急,鈍痛随加速的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
“阿栩,時間再快一些就好了。”